贾平凹书画：不成样子的“艺术”

一

认识贾平凹的书法作品，因了他与我的家乡通渭县的缘分。2001年，贾先生到虽然经济欠发达但却是“中国书画艺术之乡”的甘肃通渭“一游”，回去后写了一篇散文《通渭人家》，发表在他主编的《美文》2002年第1期上，随后被《新华文摘》《读者》《散文选刊》等转载，并获得《散文选刊》主办的该年度中国散文排行榜第三名。那篇文章写得真是不错，笔调温厚、亲切、细腻，又机智、诙谐、妙趣横生，其观察、感受和表达的能力让我这个长期生活于此的本土人叹服不已，他实在是一个写作的高手。就是在那篇散文中，我首次知晓著作等身的贾先生原来已经成了书画名人。不久，通渭县有关部门编辑了一本全面表现通渭地理历史文化风俗等内容的文集《通渭人家》，书名即由贾先生题写。我由于一篇拙作被收入其中，便有幸得到了一本样书。当我拿到此书一看书名，着实被吓着了。老实说，能将美丽多姿的汉字写得这么呆板、丑陋、别扭，还真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那字简直是用木棍子写成的，从头至尾一般粗细，笔画直来直去，结构松散斜垮，像是一间间被秋风所破的茅屋，岌岌可危。后来我在网络上搜看，才发现他的毛笔字还有更加难以卒读的，有不少字甚至是错字。

翻看文学杂志，总会与贾平凹的书画作品不期而遇，例如今年已出刊的前三期《十月》的封二成了贾先生的专版，而在第六期的《散文选刊》封二上，则有贾平凹的《抱鱼者说》和《天机可窥》两幅画作。这是一件让人不爽的事情。贾平凹挤进书画界已经好多年了，按理说其作品应该有所长进才是，但遗憾得很，他的作品“几十年如一日”，永恒不变的粗陋，简陋，丑陋，从基本功到手法，从结构到章法，从意趣到技法，都“维持”在相当低的水准。

贾平凹原本缺乏系统的书画专业训练，人到中年而习之，如果有所专攻，或许有所进步，但他却书法、绘画“两手都要抓”，结果只能是“两手都太软”。贾平凹的画作有几大致命伤，导致每一幅作品歪歪扭扭，丑陋不堪，很难立得起来。一是缺乏起码的基本功训练，根底太浅，所画事物无法达到“形似”，而与“神似”更距万里之遥。二是笔法（如果有的话）太生硬，太蠢笨，笔在他的手里却根本不听他的指挥，叛逆成性，想圆而扁，想曲而直，想细而粗，“走笔”现象累累而是。三是由于技法太粗疏，所以一味地涂抹渲染，找不到一点点略见功力的细节刻画。然而从文学到表演，从建筑到绘画，细节永远是最为灵动的血肉，丧失了细节的艺术是僵硬枯死的艺术。四是全然不懂透视之法，所有的画作是平面的，缺乏立体感。立体感是绘画作品“安身立命”的基础，也是画者的试金石，高明的画家往往几笔下去，立体顿显，活灵活现，可惜贾平凹没有这样的本事，所以笔下大多是破树残花、病马畸人，太伤人眼睛了。五是摊子铺得太宽，啥都想画，于是只能啥都画不好。很多一流画家都有专攻而终有所成，如徐悲鸿以马见长，齐白石以虾见长，但半路出家、根基浅薄且长年主要从事文学创作的贾平凹，却花鸟、山水、人物样样不弃，如何能够画好？贾平凹画得最多的是人物画，而画得最糟的也是人物画。所画人物，大多是头顶塌陷，鼻歪嘴斜，有目无光；身体就是一团浓墨，无法通过明暗、皱褶等等形成一点起码的立体感；所绘的人手永远是刷子的模样；至于“表情”，我们就不要难为贾先生了！

二

本来，书画水平不佳，这不算什么问题，写字不好，画画不好的人多了去了，我们还去责难他们不成？只要贾先生热爱书画，愿意拨冗心追手摹进行练习，也是大好事。但贾先生却偏要拿着尚未“成器”的作品去卖钱。去卖钱也不算什么大问题，只要有人愿意掏钱去买，本与我等没有关系。两三年前贾平凹的字已是一幅四尺整张2万元了，但这也不算什么大问题，在市场经济条件下，有人愿意掏10万元买一车败絮，只要买卖双方愿意，别人也不必有什么说道。但现在古怪的是，要买败絮的人还没说什么呢，旁边一群据说是精通玉石的专家却不遗余力地说，那是一车货真价实的美玉，并声称自己不是败絮主人的托儿。试举几例：

2004年，贾平凹给陈传席寄画约稿，陈传席就写了一篇《一超直入如来境》，刊登在《中国艺术报·画苑·中国书画家》专刊上。文中说：“贾平凹的书法浑厚逋峭，一派西北气象，比当代很多著名书法家好得多。”“贾平凹的画生拙、古淡、高逸，而且浑厚、朴实、大气，金冬心之后，画界无此格也。今之画人，无此天才也。”连贾平凹看了都说：“说得太高了，我有些浑身出汗了。”原来，贾平凹曾在2003年给陈传席的一本薄书《悔晚斋臆语》写了一篇评论，倍加赞扬：“这是一本真正称得上才子的书。它得意，元气淋漓，爆发有力，控制得当，在平常里悟出的是常人悟不到的东西，又能有常人不可有的说法……”两人投桃报李，互相吹捧，各得其便。又，王为国在《稳健平实厚重洒脱——贾平凹的书法艺术》一文中说：“20世纪，中国出现了几位既是文学家又是书法家的双重身份的艺术家，一是伟大的作家鲁迅，第二位是著名作家周而复，再就是当今的著名的作家贾平凹。”又又，王盛华在《通灵入圣，天籁自成》一文中说：“试看若干年后，书坛的缚龙手，舍贾平凹又能是谁呢？”又又又，2007年12月12日，“贾平凹书画展”暨《贾平凹书画》首发式在西安举行，世界吹捧史上欲与珠峰试比高的一幕华丽上演，西安美术学院副教授陈国勇在开幕式上大胆陈词：“中华5000年出了两个艺术奇才，一个是苏东坡，另外一个就是贾平凹。贾平凹的作品无论是从品味还是高度上，都和苏轼站在了一个对等的位置。”此言一出，立刻引起了在场多名嘉宾的哄笑。一名副教授，吹捧人竟然到了这等黑白颠倒、荒唐滑稽的地步，是不可笑，孰可笑？贾平凹的“影响力”可谓大矣。

当然，贾平凹和大家一样，都是希望自己有才能的。无才希望有才，有才希望专才，专才希望通才，通才希望全才（尽管举世罕见）。但君子爱“才”，取之有道。王蒙也喜欢写字，但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字不太好，所以只送人不卖钱。冯巩有相声之专才，但又拉得一手好京胡，人们为他鼓掌；又去演电影，人们为他喝彩。陈丹青有美术之专才，但又从事文化随笔的写作，人们由衷致敬；又尝试音乐评论，人们感叹其能。所以，要紧的是，你得拿出让人服气的真货，不要皱着眉头说自己是西施，趴在地上说自己学会了邯郸人的虎步或猫步。

三

并不是没有清醒的声音。张渝曾在《文学自由谈》撰文指出贾平凹倘若为了一己“畅美”而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涂鸦固无不可，但要印成集子行销于市则未免有些欺世。文中指出，“读先生的画，耳边似乎总能听到那个小男孩的声音：看呵，皇帝他什么也没穿！”贾平凹的作家朋友、福建省书协副主席朱以撒在散文《贾平凹》中指出：“至于（贾平凹的）绘画，没有画过模特，笔下人物就多是歪瓜劣枣，生理上的缺陷让人看了心酸。” “贾领悟不了细腻之妙，他挥毫最致命的就是笔提不起来，无法做到提按交替，轻重相生，粗细相激。就像面条都是粗的，没有细的。这一个不能改善，他的用笔就永远套在这么一个死结上。”汪运渠在《书法导报》上发表《沙滩上的房子》指出：“有人卖字，就有附庸风雅的商人、大款买字，在现今这个经济社会，是正常的。但是，是什么使贾平凹爆得书法大名，将错字满篇的作品‘豆腐卖成了天鹅肉的价钱’，这就不正常了。利用国人的崇名心理以达到个人的利益目的进行媒体炒作，这就是贾平凹在书法上爆得大名的真正原因。在炒作过程中，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当今书坛的浮躁风气与艺术批评的怪现状。”就连“第一任贾办主任”何丹萌在《贾平凹透视》一书中也说：“就包括他（贾平凹）的毛笔字，如果不是因为文学作品使他出了名，谁也不花钱去买他那字的。”

贾平凹的书画爆得大名，不是贾平凹的光荣，而是中国艺术界某些人的耻辱。作为上层建筑重要内容的文化、学术、艺术，被称为“灵魂工程师”的作家、艺术家，正在一次次突破良知的底线，驯服地变成权、钱、名、利的忠实奴仆和婢妾。贾平凹的字和画，不需什么高人眼光，略有常识的人都能看出它们的“小”来，但很多“门内”人硬要信口雌黄地狂吹乱捧。“平凹体”如果放到古今中外的任何一堂书法课上，都是让老师倍感头疼的对象；“贾体画”如果不署名签章，投到任何一家报刊都有可能让编辑生气：“你拿我们刊物当垃圾站了！”但就是这阿斗一样扶不起来的字和画，却在贾平凹“亲友团”的反复炒作下价格扶摇直上，各大专业报刊争相刊载，蔚为壮观。

贾平凹真的不知道自己的书画作品在什么档次上吗？我不信。作为著名的文化人，他在书画方面尽管“手低”，但“眼高”应是无可置疑的。他以门外汉之技而以书画家自居，如果不是过分的自恋，便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可是，他写作、编务、为官（陕西文联、作协副主席）、应酬等等事务实在太多，哪有功夫潜心练习？况且他有现成的文学大名可以利用，于是便以“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的精神，现习现卖。贾平凹曾得意地对人说：“其实我写字画画挣的钱比稿费多。”我觉得贾平凹并不真正热爱书画艺术，因为爱之深则惜之切，就会对之怀着神圣的敬畏之心，就不会用残次品去充什么正品，更不会充什么上品。在已被热炒得价格不断飙升的情况下，贾平凹的书画总会有人高价去买，但悬挂价值不大，那些令“蓬荜生黑”的大作，挂在墙上实在让人瘆得慌。报刊编辑们真的看不出贾平凹的书画之差吗？我更不相信。他们端着该专业的碗吃了大半辈子饭，应该比谁都知道区分书画作品高低良莠的基本尺度，对于太差的更是能够一眼看穿，然而他们还是为贾平凹大开绿灯，因为他们知道贾先生“就好这一口”，为其“破费”个把版面又不伤筋动骨，何乐而不为？权力通吃，金钱通吃，名流通吃，我们这个社会的某些得势者撑破了自己的胃口，也败坏了大家的胃口。

作者：李兴茂
转自墨等弦新浪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