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律 归乡夜感（平水韵）

皎皎山衔月，泠泠泻远林。
梦回听断漏，风过泣幽禽。
忆昔茅檐破，嗟今雪鬓侵。
锦衣归故里，难诉岁寒心。

一枕乡心照月寒——《归乡夜感》赏析

月光如弦，拨响了跨越半个世纪的乡愁。这首五律以“归乡”为轴，以“夜感”为魂，在清冷的月色中展开了一场跨越时空的心灵对话。诗人以王维式的空灵笔调，将童年苦寒、人生沧桑与衣锦还乡的慨叹熔铸一炉，于二十字中见天地，于静谧处藏波澜。

一、月色为引：空镜头里的时空叠印

首联“皎皎山衔月，泠泠泻远林”以画笔入诗，勾勒出归乡之夜的空濛底色。“皎皎”状月之澄明，“泠泠”摹光之流动，叠字相生间自有清远之致。一个“衔”字尤见巧思，将山月相依的静态画面赋予拟人化动感，仿佛青山轻衔玉盘，静谧中暗藏温柔；“泻”字则以通感手法，化月光为潺潺流水，让视觉印象与听觉联想浑然交融，直抵王维“明月松间照”的空灵境界。这两句不写人而人影自现，月光如媒介，既照见眼前故园的林木葱茏，亦映出记忆深处的贫寒岁月。

二、梦回惊魂：动静交织的午夜私语

颔联“梦回听断漏，风过泣幽禽”转入叙事，却以细节写尽惊魂之态。“梦回”二字陡转，将镜头从外景拉回内心——三更梦回，耳畔传来更漏将歇的“断漏”声，这断续的声响恰似破碎的往事，在寂静中格外惊心。一个“听”字，既写听觉的敏锐，亦见心事的深幽。下句“风过泣幽禽”以动衬静，夜风掠过树梢，惊起宿鸟的呜咽，“泣”字拟人化手法，实则是诗人潜意识中悲慨的外化。两句中，“断漏”是时间的碎片，“幽禽”是心灵的镜像，动静之间，尽是他乡游子的孤独况味。

三、今昔对照：十字之间的沧海桑田

颈联“忆昔茅檐破，嗟今雪鬓侵”是全诗的情感枢纽，以十字道尽人生浮沉。“茅檐破”三字如刀刻斧凿，直击童年贫寒：低矮的茅屋、破损的屋檐，风雨飘摇中承载着多少饥寒记忆。“破”字不写人而写物，却于物象中见生存之艰。“嗟今”一转，以“雪鬓侵”喻白发如霜，“侵”字如冷雪覆鬓，既写岁月的物理痕迹，亦含时光催老的心理痛感。“忆昔”与“嗟今”构成时空对仗，昔时的“破”与今时的“侵”形成质感对照，贫寒与沧桑的重量，尽在这一“破”一“侵”中悄然沉淀。

四、锦衣心事：繁华落尽的苍凉底色

尾联“锦衣归故里，难诉岁寒心”收束全诗，于显豁中见深沉。“锦衣归故里”化用“衣锦还乡”的传统叙事，看似荣耀加身，却以“难诉”二字急转直下——所有的功成名就，都抵不过记忆中“岁寒”的重量。“岁寒心”三字双关，既指童年苦寒岁月，亦暗合《论语》“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的哲思，喻指历经磨难而不改其志的坚韧心性。从乡村少年到都市归人，半生奋斗的孤勇、岁月淬炼的沧桑，都凝于这三字之中。衣锦还乡的热闹与内心的孤寂形成巨大张力，正如月光下的山林，看似澄明通透，实则藏着无数关于奋斗与坚守的沉默史诗。这种“欲说还休”的留白，恰是唐诗“不著一字，尽得风流”的精髓所在。

结语：月光下的精神原乡

读此诗，如见一位白发归人独立月下，衣上犹带都市的烟火，眼中已染故园的清霜。他以月光为笺，以回忆为墨，在五律的方寸之间，筑起了一座既真实又虚幻的精神原乡。这里有王维式的山水清音，亦有杜工部的沉郁顿挫；有对苦难的凝视，亦有对生命韧性的礼赞。而最终，所有的感慨都化作那一句“难诉岁寒心”——人生最深处的坚韧与沧桑，或许从来都无需言说，只需让月光照见，让岁月懂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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