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居婉约诗词：意与喻的意象组合+性之贯通

意的范畴是比较复杂的，应当说，古代意的概念并未确定，而是十分广泛的，而十分广泛的意与象的结合，自然要比单纯的以情染象要复杂得多。

而王子居诗歌中的以意染象又大多与隐喻、象征结合在一起，因之更加难以清晰地解读。观察他诗歌中的意，大约有心志活动、文化（如文意）、哲学等不同层面的内涵。

无题•雁高
雁高鱼沉花落尽，伊家消息无处问。
烟迷水转渐愁人，芳草斜阳何限恨。

这首诗应该是王子居意象流诗作中比较简单的作品了，如何将物象点化成意象，王子居在大学时代进行了一些尝试，但那时他没有理论指导，只是凭隐约间的直觉去进行，如果我们将这一首与《客行春》及后来的《紫薇》对比起来看，我们将看到明显的呈层次的进步。

雁高鱼沉是古诗词中经常运用的典故。雁儿飞得很高，鱼儿潜得很深，靠它们来传信是不能的，所以我和她的消息就断了。而花儿也落尽了，美好的事物仿佛都与她的消息一起失去了。这句是典喻同运，而花落尽更是一个忧伤的隐喻。这句好就好在它加了一个花落尽，因为雁高鱼沉是快被用滥的典喻，但加上一个花落尽，就意境全出，而且带着人生芳意零落的隐喻。

下联写得很伤感。春烟迷离、水流绕转，人生仿佛陷入一种曲折的走不出去的哀愁里，那萋萋芳草、那悠悠斜阳，更是勾起无限的遗恨。应该说下联的象与意都要比上联强烈，而第一句与下联两句结合构成的意象境界，是匠心独具的。

王子居早在创作《发现唐诗之美》（即后来的《唐诗小赏》《古诗小论》）时，就指出了文字的排列组合之妙，事实上，意象的组合也是非常重要的，比如第一句脱出古人单讲离别的窠臼，加一个花落尽就妙意新出。而这首诗的排列组合除了在心意构境上不断递进、加强之外，它的象在自然构境上也极具特点，雁则写高，鱼则写深，烟迷写近，水转写远，芳草写近，斜阳又写远，通篇都带着内对比。而它们又全都带着隐喻。烟迷水转的隐喻王子居在《芳草辞》中有类似的运用，而芳草自古就喻美人，斜阳其实也是一个自带喻性的事物，往往出现在伤感之作里，在这首诗里它与花落尽有着相同的意蕴或者说隐喻，因而是两个相似的意象，一个隐喻着爱情的零落、一个隐喻着爱情的沉坠……

第二句是其它三句的基点，因为它明确讲出了所喻何事，这首诗有一个特点就是运用象的铺排构画出一种感情意境。这种铺排是渐进的，也是逐渐加强的，如果说修辞的话它与递进比较类似。

而这首诗是典型的意象与隐喻（明喻）同运（一三四联）。

化蝶

何时化蝶，能到我，自由心境。恨眼迷五色，耳乱五音，失我瑶台天路。倩何时，倦游欲归，奈山遥水远，又已昏冥日暮。转回首，茫然旧愁前恨，掠地烟轻去。横阻池塘，谁思莲花舟度。

且把眼前花折，散向人间飘舞。彩袖轻香，有玉人，相随游冶，桃源深处。怕不能，归依永世，别离终趣。恨不能逃避，只为相思正苦。怕了柔情蜜意，千结万缕。不忍伤伊片心，若怜若惜，必会遭她系缚。醪梦终夜稠浓，醒来迷失，满天柳花飞絮。

此首读来，倒有秦观词的气息，可它毕竟是王子居的作品，是整体隐喻的意象流。

我们讲王子居的意象流的时候，无法不讲隐喻，因为隐喻令得意象流更加微妙、神奇，但全面讲解王子居喻诗中的意象流的时候，由于他的隐喻运用得太丰富，就容易忽略掉自然之象的本来之美，比如在本章中，很多诗词是应该在《指喻之维》《从明喻到指喻》《意象之巅》《性之贯通》等章节讲的，结果在本章也讲了。

如果我们把《化蝶》中的其他构成去除，单论它的自然美，它也是达到意象之维的：

在经历过山遥水远的漫长孤旅后，在一个昏冥日暮，看着掠地轻烟，被池塘阻断，向远处遥望，想找到一叶渡舟。

这是上阕的想象之境，下阕与彩袖泛着芳香的如玉般的佳人一同游冶在理想的完美的桃源深处，而在他们身边则是飞舞的落花，在意境上十分唯美。这是一段美丽的爱情景象。

在浓情蜜意的睡梦中醒来，满天柳花飞絮飘舞。

这一首想象中的游仙兼爱情词作，单以自然景象来讲也是唯美的。

这首诗写爱情，又有游仙诗的特色，还带着隐约难辨的感悟、一种对绝对自由之心境（道）的追求，又附带各种隐喻和意象，诸多复杂的元素冶为一炉。而统一这些的则是一种迷离朦胧的意境。

上阕写他想心化为蝶，脱离这庸俗的尘世，达到思想的绝对自由的境界，可是凡尘之身困缚了他，眼睛为五色所迷，耳朵为五音所乱，竟然失去了前往瑶台仙境的道路。什么时候在这红尘厌倦了，想要回归，可是山遥遥，水远远，且日已昏，那到达自由心境的道路无从辨识，回头看去，那些茫茫然的旧愁和前恨，就象被风吹动掠过地面的轻烟，消散而去。在这种欲进不能，欲退不甘的情境下，自己停伫在池塘边，忍不住猜疑，在那莲花之中，可有轻舟度我？

在下阕中，追求绝对自由心境与对伊人的爱情成为无法解决的矛盾，而人世之合与分，则令他觉得既然最终还是分离，那还不如不聚。她那千结万缕的柔情，斩不断，他不忍伤她之心，却又不愿让她系缚，为自由心境选择离开她却又斩不断对她的相思，这种种矛盾让他整夜做着酣畅的春梦，醒过来后他的思想迷失在漫天的柳花飞絮之中，用这漫天柳花飞絮来比拟他的思想的混乱和无边际，实在是太神似了，醪梦的稠浓和柳絮的满天、意绪迷失和满天柳絮的飞舞实在是太映衬了，意象之美的意与象在这一句中同时达到了极致。

连山低
从书寻千古人迹，问讯风流，苦学彩笔，到而今，写不了相思。目远春黯，向何处看足云曦。紫燕来时欢飞，引愁人意。
美景纷呈罗绮，错落屋宇，乱林掩门，农人依稀。目断连山低矮，流水浅岸鱼栖。心被风吹碎，乱叶残声里。

十六岁人，哪来如是多愁苦，吾观此等十六岁作中，其愁意近乎有形，实难当耳！若言诗文误人，我今信耳！“心被风吹碎，乱叶残声里”，凄绝。

这首诗是以情染象和以意染象并行的，而它的隐喻则迷朦难测，它的印象流也十分怪异。

谁言少年多情，却只见伤情，恍然间竟似出自阅尽沧桑的老人之手。虽然在言语间稍有青涩，其中的悲戚之气却如残秋，可谓老气横秋。作者这样感叹着，我想从千古历史中那些仁人义士处学习，叩问他们的无限风流，苦苦学习立言之道，可现在却写不了那相思，却绘不出你的样子，我在情爱中迷失了正途、在诗词中迷失了道路。

春光尽处，哪里才有那云曦呢？唯见那燕子纷飞，叽叽喳喳，就勾起了几分愁意。这样的美景络绎不绝，在那错落的房屋间，乱树遮蔽了房门，而这其间有着几个归家的农民。诗人寻找着那丝丝的暖意来慰藉自己那不堪的心情，这美景遍地，芳华飘香，流水潺潺，可在年轻的作者面前却只是破碎的片段，心被这风吹碎，叶子也在这风声中飘零，倍添凄凉。愁，为何一个少年会如此忧伤呢？有的人，只要一碗清茶，一杯浊酒就不愁了。可有的人，却是富有天下仍会忧愁，诗人是愁那挽留不及的过往、愁那掌握不了的未来，这是千古之愁，也是作者的愁。

如果说这首诗的后半部分讲成隐喻有些勉强的话，但它整首词所营造的意象，紧紧围绕着黯、愁，可以说仅靠意象就能写出那求之不得的忧郁和伤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