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刀客2022年十一月诗选

老刀客2022年十一月诗选
​

    爷爷的瓦罐

塞在柜顶上，我探寻的眼神够不着
黑漆漆的如一片
被人遗忘的夜色

奶奶手中的炊烟收放自如
纺车在炕头，咔哒唱着单调的夜曲
每一晚，都是瓦罐送我入梦

那年冬天落雪很猛
大到可以埋住一个人
那个人是爷爷，在苍茫的白色哭声里
一只瓦罐被爸爸摔碎，正是
柜顶上的那只
黑漆漆的夜色与满山遍野的落雪
成为我梦中的色调

瓦罐里是空的
却塞满一个孩子的心


      老磨坊

石头与石头如上下牙齿
在咀嚼秋收的谷物
一头被蒙上眼睛的毛驴
围着磨槽一圈圈打转
玉米，麦子和黄豆
在一次次反刍后被彻底粉碎

磨盘压着磨盘，如负重的肩膀
不能呻吟，更不会喊疼
交出面粉，那是磨盘酿出的酒浆
山里人，一生离不开石头
石头的心，在一次次挤压和摔打中
碎裂成土
最后回归田野，在春风里等候
撒落的种子，完成劳碌苦命的一次轮回

        望   天


绝望的人群，跪下来
大地的风太过干渴，望天的眼神
竟然淌不出一滴眼泪
祖祖辈辈跪拜的天空，鸟飞绝
雷电酣睡在大山的背面
云朵被烧焦的翅膀，低垂在村庄的头顶
天空沉默，又被夜色泼墨
它看惯了人间的苦难，只有睡去
才能听不到祈祷与诅咒
   
          旧日子
  

爷爷坐在院子里，枣树下有一块
石条凳子
枣花小小的，夜晚看不见
明明灭灭的烟锅子，给静夜以温暖
难得的闲暇，在一天的忙碌后
灰毛驴在铃铛声里入睡
而我总在一个个梦里，回到过去
旧日子总以一帧帧画面
重现，定格在夜空
犹如点点星光，望一眼就会失眠

    鸟声落在地上


一到春天，鸟儿从泥土里钻出来
清晨飞上枝头
叫醒我，在村子里
每一种会飞的鸟都是亲人
布谷鸟，小燕子，喜鹊甚至麻雀
一年到头陪伴着
头顶的太阳和月亮
和鸡鸣狗叫一起驱赶走
贫寒土地上的寂寞，一声声鸟鸣
掉在地上
一颗颗种子落入田间
一颗颗累坏了的心埋在山坡
每次回故乡，我最想听到又最怕
听到鸟叫
一声声亲人的呼唤
亲切却又催泪

        牵牛花

老家的田野里最常见的
牵牛花
一看见它，我就不想在城里了
我喜欢田园生活
与世无争而亲近土地
人活着，心不累
鸡鸣声里牵牛出门，炊烟起
再牵牛回来，一大锅熬了半晌的菜汤
是最美的晚餐
爷爷爱黄牛，奶奶爱织布机
而我爱山坡上的牵牛花

  
        枯    荷

荷花回家去了，留荷叶听雨
有雨也好，不然一脸皱纹在风里难堪
只是雨来得也不勤快
一方凋零的池塘，快要渴死了
周围大树抖落叶片
落满池塘，池塘犹如一座枯叶的坟
一如月到中秋游子的心情

         在湖边

叶子飘落湖水，有人划着船
在打捞自杀的叶片
石头闲坐小桥下，人间事与它们无关
湖水无所谓寂寞还是喧嚣，人来人往
皆是缘分，一群白鹅关在栏杆里
它们叫声很响，我偶尔从湖边走过
像一个游客，落日在西天正圆
那一刻我又感觉像游子
归来
湖边有塔，闲人免进

     一个人爬到楼顶上

与大风约好，扶着夜色爬到楼顶上
眼看湖水忧郁成一抹深蓝
想吼一首歌，给自己听
等人站到楼顶，却已不想开口
风很大，它唱的比我好听
我无论唱什么，都不能压住
此刻的孤独



        雪

在天空等候多年的雪
一夜间落满
姥姥的头发，那刺眼的白
在冬日阳光里
迎候我，院子又低矮了一尺
小雪落下来，好像
专门要往我眼睛里钻


         茶

迫不得已的自杀
跳海，滚烫的海水收留
孤独的灵魂
茶叶是蓝天下的游子
家回不去，选择向死而生
告诉饮茶的人
生存好苦，而一生短暂
如一杯不能隔夜的茶水  

        玉米地


不是爷爷偏心
玉米可能是最好养活的孩子
在太行山冒烟的土地上
它们不挑剔，春天被翻开的黄土垄
秋天一准长出甜糯的收成
不要太多的雨水，有阳光关照就行
天空多辽阔，它们只听汗水的召唤

玉米地是我童年的青纱帐
嫩玉米是最好吃的零食
掰玉米，剥玉米是最有趣的劳动
玉米面煮疙瘩就腌苦苦菜
是天下最解乡愁的早餐

现在最亲我的人，睡在玉米地里
他很累了，从前他搂着玉米地从春到秋
如今玉米地铺开暖和的被褥
陪他入梦


        ​清   官

幸亏历史教科书里
还有一帮清官
像冰糖葫芦，串起五千年文明
袁可立 杨震 于成龙 包拯
不然的话，历史的隧洞该有多黑
幸亏有了清官，草民的煎熬才有了盼头
黑漆漆的天空，必须有几个星星
不然夜色漫长，熬不过的草虫
再不愿醒来

       英   雄

英雄都活在石头上
石头人满地行走

我也有一颗石头心
收集以千万吨谎言

总会有那么一天
我会一把大火烧掉自己
只留下真实的人间

11.18

   

     绿皮火车

你跑到哪里，我都陪着
爬山，过河
把夜晚的星空带到海边去
起点是一座小城
你我在站台上相识
从此，跟随你天涯海角
托举起飞驰的翅膀
在你没来的时候，我就等候在
风雨里，安静以钢铁的意志
以内心的坚守

       枕梦寒 


梦里见到了，在飘雪的腊月
醒来，我一脸雨水
一次次回到过去，去找你
喜欢受虐的我，一次次把伤痕
隐藏在枕边
窗外是人间四月天，我冷
借一树桃花
装点一下憔悴的心事

      

2022.11.17



      月    光



一地皎洁是爷爷带回来的
山顶有一块地，用来种植月光
早出晚归的老人
每天带扁或圆的月亮回家
挂在村子上空，任由黄牛咀嚼
听话且通透，能照亮漆黑的梦境
能医治咳嗽与乡愁
自从老人搬家到后山，我看见的月亮
再也没有从前那么明亮
那么亲切

22.11.20

​         回音壁

它聋了，我再怎么使劲喊
也等不到一声回音
绝望离去，可是
就在我转身的那一瞬
以往积攒的呼喊，突然
滚落震耳欲聋的雷霆
我一脸泪水，回望冰冷的墙壁
原来你一直在听
一直在积蓄爆发的核能


  
​2022.11.16


       一碗月光

——题元代菊瓣形青釉碗


有些时候的干渴，喝水是没用的
在成吉思汗的大草原
我必须，豪饮一大碗月光
不然我会迷路，会找不到北方

青釉瓷碗上菊花绽放，盛满
一碗额尔古纳河的月光
蒙古包做梦的夜晚，奔驰的马群
守护着星空安详

神鹰飞过，月光领路
它飞翔，在回家的路上


       月    神

想念又起，赶忙看看照片
轻轻吻一下，她笑了
再吻一下定格画面

半夜醒来，窗外在下雨
有流水的低吟
继续入梦，去找她
我看到月光如水
她站在山顶，不停挥洒

累了，歇歇吧
她冲我笑了一下，飞走了

余生太长，寻找的路很远
到大唐长安去
行囊里揣满流淌月光的
好诗


        
        疯   子

疯女人在医院门口
手舞足蹈，她很开心地笑着
并不胡言乱语，也不打扰路人
她疯在一个人的世界
有警察试图带走她，她礼貌地摆摆手
继续跳舞，那一刻我很懊悔
自己不会舞蹈，要不然
真很想和她共舞一曲
和她疯一把
对熙熙攘攘的城市视而不见

2022.11.16

      疼痛的石头

压在山脚下，浸泡在河水里
水火无情凌迟它，头顶着漏雨的天空
被烧成一把灰，也不喊疼
填海的是它，补天的是它
被刀斧折腾的死去活来
磨刀的它，怀揣炸药的它
从沉默不语的碎裂
到碑，到再也不会死亡的神灵
​
​

       云朵上的鹰

大山在瀑布之上，云朵在大山之上
一只鹰做梦，在接近云朵的山巅
翅膀折磨疼一个黎明，腹中不可进食
饮露水就等于喝毒酒，它必须
飞到那一大片云朵的上面，也必须
以死的决绝起飞
云层聚集飞鸟的苦难
以一场大雨，替一次腾飞而流泪
但它不承认，那是哭



                心

皱纹越来越深，能藏起硌人的沙子
疼痛也越来越频繁
但麻木了，居然快觉察不出
假如必须取出来
那锋利无比的刀子，我愿意
亲自递到你手里，狠一些
手起刀落，无需止血止痛
交给你，是我苦涩的一生的
幸福终结

      

         写   诗


给你写一首，你就很开心
我愿意做这类骗子
春风，秋月，落雪
一年四季都给你，一字一句
播种下喜悦的种子
开花结果，又被你收藏
星辰 大海与远方
统统被我安放在字里行间
诱惑你骑马而来，马背上
还驮着一壶酒，企图灌醉我
把一颗诗心吐出来

           你   来


你来看我
阴沉几日的天空
突然放晴，阳光犀利
毫不怀疑好天气是你带来的
树叶落了就落了吧
你来了，冬天也诗意盎然
春天就在你眼睛里

昨夜风很大，你又来看我
穿一条单裤跑出去
必须被冷风折磨一下
才能对得起一颗火热的心


2022.11.14

         风中夜行

   
夜一定要够黑，如墨色浓郁
最好能落下一场雨，增添夜的度数
布景可以了，你摔门而去
一匹马以死在祭奠远方，一壶老酒
还不到灌醉篝火的那一刻
不再相信梦，但必须出发
大风吹乱的头发，抚摸苍凉的额头
有人倒在你身边，瞬间化为磷火
脚步在枯叶的荒野弹琴
刀在心里再一次断裂
等待淬火

2022.11.14


       秦始皇

弯月如刀，在砍伐你的眺望
月亮不圆满，江山就是破碎的
阿房宫再辽阔，也不够一匹千里马奔驰

后来，人间的铁血战士与宝马良驹
都被你带到地下
在那里，等候你一声令下
继续奔突厮杀


       乡     愁


累倒的住到阳坡上，能走动的
搬家到山下，一马平川处有繁华
清明节必须回来，不然
梦会咬人，心里会落进去沙子
荒芜的村子，皱巴巴的山路
还有一块块不会说话的石头
碾子，磨盘
凑成一付止疼的药方

桃花，杏花，布谷鸟
红的像一口鲜血，钉在贫瘠的春风里
白色的像孝服，鸟鸣在哭
一声声在游子心底
划开一条伤口
只怕今生难以治愈
​
​
​2022.11.14

   说  着


天，说黑就黑了
他说走就走了
小雨说落就落下来了
你说哭就哭了

一夜说过就过去了
事情说忘就忘了
太阳说出来就出来了
心说老就老了


       女兵之死

被战火烧焦的花朵
四月的鲜艳，看一眼就令人难忘的美
假如她是我的女儿，那我
绝不会以泪洗面，我只要一支猎枪
掩埋掉人到中年的苍凉
与失去亲人的悲哀，埋伏在最前沿的战壕
压住心里的火焰，瞄准
那些在阳光下扼杀春天的
狼群
开枪射击，必须交出去这条老命
必须以血还血，以胸膛挡住炮口
以骨骼阻碍坦克，才算对得起
梦里的一声声呼唤，爸爸

​
      ​草    虫

好久没有见过蟋蟀了
在城市里
满大街流行钢铁甲壳虫
蚂蚱，萤火虫，野蜂都失踪了
我想回到乡下去
可村庄已没心情收留我

穿行在摩天大楼之间
我像一架无人机，摇摇晃晃
又没心没肺
不定哪天就撞上玻璃墙
伤筋动骨
要不没电了，直接载进臭水沟

不可能飞得更高更远
鸡就是鸡，不会随老鹰的梦攀升

​20221113


     螺蛳粉

在没有深陷滚烫的开水锅之前
我腰杆笔直，宁折不弯
透明的心发誓，定与你相濡以沫
在铜火锅里，你我如胶似漆
再也不能分开
眼睛里只有我，以急促的呼吸
以温热的唇吻我
也有顾不上理我的时候
我心断裂，破碎成一锅粥
不过，更多的我被你咬碎
被你吃掉，被你在下一次相遇时想起
那个七十二变的我
在一次次被吞噬后，绝地重生
至于哪一口好吃，哪一口
烫了舌头，硌了牙，只有你自己知道



     无   题


在黑夜里，我们写诗
在冬天，我们想起爱情
稀薄的空气中，我们缺氧
一无所有的我们，信仰爱情

最后，我们都死了
把燃烧的翅膀留在山顶


    我们的爱情


      （一）

人老了，也就不想说爱情
只是想见到你
在秋天，一个人很孤独
落叶纷飞如雨，头发又掉了许多
见到你，也不过是听一顿数落
再一次认清自己是个骗子
不过只想骗你一辈子
至于来生，一定躲着你
喜欢受虐的我，只给你今生
可以咬我，可以吃掉我
心必须滴血，才知道活着
才知道爱过的
痛

        （二）

爱就爱了，一生快如一道闪电
痛就痛了，不痛的心只是一块石头
卑微偷生于人间，你说爱我
我就能苟活下去，不再记恨天空的不公
当一个乞丐，也很好
当你把香辣的思念
盛满我的瓷碗，
我就不要什么奇珍异宝
那都是身外之物，你吻我
我就能温暖过冬，如快乐的松鼠

2022.11.13


想起一个老人（六首）


      冬   夜


寒风像被猎枪撵着的狼群
撞开夜晚，村子最破旧的窑洞里
急迫的咳嗽一声追赶一声
休眠的疾病，总会在冬天醒来
老寒腿，皮肤瘙痒和哮喘
伙同呛人的炭火
一起围剿土炕上的老人

窗户纸瑟瑟发抖
瘦弱的小村庄眼看要被冻僵
仿佛只有听着吐心的咳嗽
才能熬到天明，才能苏醒过来
那熟悉的不忍再听的咳嗽
是爷爷一生说得最多的
一句话



     那片月光

爷爷坐在那片月光里
在村子的最高处
一袋旱烟在夜晚明明灭灭
村庄入梦，月光从额前流过
太累了，锄头与镰刀都已安睡
在老黄牛的鼾声里

老人以咳嗽，陪伴一两声警觉的狗叫
那是我爷爷在山顶上
在月光起处
俯瞰熟悉的家园，那片月光
如水，土地太渴了
大口大口饮下一座大山的春风

       一块石头

从河沟里搬腾回来的老人
已经走了很多年
石头蹲在院门口与石碾子相伴
与老槐树相伴
后来那树被烧焦，碾子搬家到山下
越来越光滑的石头扎下深根
像一条忠实而不老的狗
风吹雨打也不会喊疼
我知道，它在等一个人回来
到山顶上一起晒太阳，抽旱烟
一大碗苦涩的旱井水
倒影一张沟壑纵横的脸



     落    日



总是最后一个出现在回村的山路上
在落日的后面，星星爬上东山
爷爷，从山背后或山脚下归来
肩扛锄头或犁铧，牵一头老黄牛
一块巴掌大的土地不能撂荒
必须镶嵌上绿色翡翠，晶莹的珍珠

最晚回家的人，回来也不歇着
铡草喂牲口，挑满一缸水窖里的水
苦涩的来自雨雪的煎熬
多么像一个人心里混浊的眼泪
只是我喊，老人也无法听见
我流泪，他更不会看见

        炊    烟


炊烟从奶奶的手中放飞
呼唤山上的爷爷
阳坡坡的麦子，背坡坡谷
爷爷的心埋在地里
每天都是最后一个回家的人
炊烟随落日撤退
最亲我的人，扛一肩月色归来

炊烟消散处，一大碗和子饭暖胃暖心



        黑骡子

一头骡子与一条人命
被布置在悬崖边
爷爷毫不犹豫选择了前者
四月阳光正好，突然受惊的骡子
冲向没有路的风中
空气凝固，病愈的身子挡不住
瞬间坍塌的墙，厚重的墙
被深谷间的一朵云彩呼唤
竟以决绝的蛮力飞天
压迫出老人心底
过于鲜红的那一口血，黑骡子
给一个小村庄以雨夜的黑
走不出的雷声，一直在我头顶炸响



      火柴（三首）

一

一根火柴就是一条命
一生只燃烧一次
就化为灰烬
不管是点燃一盏油灯
还是点燃一个黎明
火柴只要出发
定然不辱使命


    二

从来不舍得，浪费
那怕一根火柴
每次看到越来越
稀罕的火柴
我总会想到在老家
一个人生火做饭的奶奶
也会想到寒风的夜晚
无家可归的那个小女孩
火柴，在我记忆深处
是很小的但
终生不会熄灭的存在


三


匍匐在密不透风的
囚室里
外面的夜正黑

它在等待一双手，一颗火焰的心
不会在潮湿的雨夜流泪

等待撞击，与夜色碰撞出火
与寒风碰撞出火

它燃烧的头颅
足可以令一片荒野喊疼

（本月共创作55首，删除山河，雪多么安静，花木兰，落下，小忧伤，落叶无辜，无题，雨伞，四叶草，橡胶树10首，还剩下45首。歇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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