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风《夏日的石榴》赏析——兼谈短诗的巧

最近读到几首时风的短诗，感到一种充满生活气息的亲切和温馨扑面而来。它们的特点是诗风拙朴自然，情感细腻亲切，表达直率诚实。描述生活细节，却不止步于浅吟小唱。抒发个人感怀，但具备温暖感情。

今天重点赏析其中的一首。在这之前，先说点别的。我一直对诗歌中的弄巧现象颇有些看法。当今很多作品热衷于追求一个巧字，短诗尤甚。有些作者似乎觉得巧就是诗，巧可以解决一切，因此用巧来炫耀文本，用巧来描述生活，用巧来表达体验，用巧来诠释哲理，用巧来构造禅思。尽管我不否认其中一些作品找到的点确实很巧，写得也很巧，特别是不少都能抖出个小包袱，让读者一转念产生点感悟之类的东西，但总是难以避免地透出股蜻蜓点水式的轻浅味、刻画痕。这类巧的特点是语气突然一转，于一转念间辟出个带有点余味和感念的留白空间，留给读者去再创作，但你好奇地潜进去，却发现只有一只熟悉的甲鱼穿着马甲趴在水底，鼓着小眼睛里肤浅的煽情、浅白的说教、庸常的哲理等待着你。不幸的是这类诗歌在当前却往往获得大片叫好声，使我感到浅阅读时代过度追求短诗速读的现象还真值得担忧，大众审美情趣和鉴赏水平也真的是有些问题。放在文化熏陶和积淀相对厚重、冷静、优质的环境和时代，这类在技艺和思想的浅层上弄巧的作品是要被归入三流艺术的，甚至是不入流的，根本不可能上得了台面、赢得了掌声。巧承载不了内涵，而只能点缀内涵，有些内涵甚至还要故意回避它。诗歌的奇巧如果没有与之相配的内涵的完美结合，就仿佛武术大师的花式大刀，声音霍霍，光影闪闪，表面上吸引人，但你用随身带的折扇轻轻一点他的胸口，他就倒在地上了，因为这位大师其实没有内功。

所以我建议，对诗歌，尤其是对有些短诗小品，作者要慎用其巧，读者要慎观其巧。巧不是不好，但必须要有内蕴托底。这种内蕴首先要是真实的，其次是有价值的，最好还是丰厚、独特、优美的。在我的观念中，与感情相关的各种元素如欣喜、忧伤、感动、怜悯、愤怒、绝望、痛苦等，与思想相关的各种元素如赞扬、批判、嘲讽、反思等，与审美和场景相关的美丑、冷暖、热烈、寂寞、辽阔、紧迫等，都可以是真实而有价值的内容，关键是如何表现它们，表现到什么程度。

时风这几首短诗的可贵之处就是在不弄巧的拙朴诗风中透出了真实、自然、诚挚、温暖、关怀的情愫。它们没有那种相声小品里惯用的抖包袱式的转念巧、哲思巧、煽情巧，大都采用朴素的正常语序和语气来组织和推进，必要的比喻也比较低调、淡化、内敛，又与内容表达有紧密关系，所以很融洽，完全没有那种显摆的抖巧带给我的骚扰冲击和快餐感。今天列举的几首中有2首是写石榴的，1首写小白兔，1首写蓝天，都是描写的身边小事物，有感而发，读起来有一股清新愉悦的生活气息，有适度的思想和情怀，能感受到作者对这些细小事物的观察很细致，内心很温暖。由于篇幅的关系，这里主要赏析其中一首，另外３首附在后面，由读者自己去鉴赏。

夏日的石榴

文／时风

夏日里，一颗颗石榴
端坐在枝头
像陶罐抓紧支钉
煎熬在火热的窑炉
　　　　
这些石榴
开花，坐果
从青涩一点点泛红
在炎阳下开光
如同陶罐
和泥，制胚，上釉
在火热中
经历着痛苦的窑变
　　　　
受不了烘烤
几颗顽皮的石榴
乘风跳下
却跳不出大地的窑炉
它们也许在后悔
也许在梦想着
重返明年的树上
　　　　
站在树下
默数着石榴
我总想把它们
一颗颗装在心里
就像它们
把一粒粒籽实
抱在怀中

作者自注：楼台上的石榴树去年结了33个，今年坐的果数不过来。

在《夏日的石榴》里，诗人把石榴比喻为陶罐，逐步展开自己的细致观察和爱意表达。

第一段简练而传神地描写石榴挂在枝头上的情景。“夏日里，一颗颗石榴／端坐在枝头／像陶罐抓紧支钉”把石榴挂在枝头的形象转化为拟人化的“坐在枝头”，读来倍生亲切感，还有点小幽默。而石榴与枝头的蒂接是“抓紧支钉”，更是生动传神。这一段充分体现了诗人观察和捕捉细节的非凡能力，表达内敛而节制。

第二段“这些石榴／开花，坐果／从青涩一点点泛红／在炎阳下开光／如同陶罐／和泥，制胚，上釉／在火热中／经历着痛苦的窑变”，作者把石榴的生长过程比喻为陶罐的制作过程，提炼出二者的几个典型特征进行了排比性叙述。最后这句“经历着痛苦的窑变”在内涵层面中添加了“艰难”、“涅槃”、“升华”这样的潜在元素，使石榴的属性产生了外延和深入，赋予了另外的意义和几分厚重，这样在读者的感受上它就不是普通的水果了，而是经受了烈火烧制的陶罐，再进一步联想，还可以延引为其他经历了苦难磨练的事物。如果没有这句，这段描写就会止步于客观的浅层表现，上升不到这样的层级，所以它的作用很重要。

第三段 “受不了烘烤／几颗顽皮的石榴／乘风跳下／却跳不出大地的窑炉／它们也许在后悔／也许在梦想着／重返明年的树上”，抓住有几颗从枝头落下的片段，给石榴赋予了思想和活力，写得十分俏皮、轻松、愉悦、友善。本来是风吹落病果，但在作者的观察和想象里，这些石榴仿佛是正在成长中的孩子，因为吃不了学习和锻炼的苦，就趁风吹过来的时候悄悄地跳了下来，然而，不成熟的它们没有想到的是，它们还是无法逃脱，有一个更大、更残酷的窑炉“大地”正在等着它们，当它们经历更大磨难（对于落果来说就是腐烂）的时刻，它们会怎么办呢？诗人在这里为它们做了一个充满关怀和善意的设想——“回到树上”。通过这段描写，人对石榴的怜惜、担忧、关怀之情跃然纸上，诗歌的温度形成了。而其中的情景，不同的读者其实还可以用自己的不同生活体验去做对等的印证，比如脱离国家、团队、家庭等，都有可能出现这种另一个“窑炉”在等着你的情况。

最后一段“站在树下／默数着石榴／我总想把它们／一颗颗装在心里／就像它们／把一粒粒籽实／抱在怀中”，这一段作者进一步推升关怀和爱意，进行最后的交代和圆满。你感觉诗人仿佛在看护自己的孩子似的，由前面对落果的担忧到现在不厌其烦地一颗颗数着它们，想“一颗颗装在心里”，使爱意和温馨达到了高潮，诗歌内涵就最后变得很饱满了。

回到前面说的短诗的巧字上。从技巧上说，最后这段里面就有个“巧”。诗人想把石榴一颗颗装在心里，与石榴把籽实一粒粒抱在怀里的比拟可以说就是一个天衣无缝的巧。但这首诗难能可贵的地方就在于，诗人对这个巧的表现是十分含蓄、收敛、平滑的，没有采用有些诗歌里面的那种“生怕你不知道这里面大有玄机”的那种夸耀式的抖包袱、急转法来表达，而是采用了极其朴素内敛的传统比拟句，很平和。这样的巧也许正因为不惜藏在思想和情怀的下面，或者说把它化成了水融入诗语里面，我们感受到的和为之感动的，才是诗歌美妙的内在魅力，而不是表面精巧的焊弧光。

作者简介

古    道

本名张马，新浪博客：古道好马，本科学历，自由职业，现居深圳。

诗铭：要怀着圣徒的虔诚、修女的怜悯、处子的纯洁、天使的快乐、工匠的精致、隐士的淡泊、平民的苦恼。

转自微信公众号   蓝星诗刊

时风诗人首联，尤其是端坐二字，我立即呆了，多想成为他家树上的一颗石榴。
品评从巧字着眼，老师还是对假恶丑深恶痛绝，举此一例，讲透诗情诗性，朴拙之中，尤见深意，用心良苦！

写的太好了！

评点的非常到位，阅后感觉受益匪浅。这样的文章多些，有益于诗友们的进步和提升。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