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刀客2021年四月诗选

老刀客四月诗选

       老家老屋

一座被掏空的村子，还不够大
不足以容纳乡愁
人可以走，石头都可以搬动
这会喊疼的黄土坡
和老房子，可都是生了根的
比树根还要扎实

不可以走的，都留下
继续堵住小村庄滴血的伤口
以一条条老命

夕阳里，再听不到鸡鸣
窑洞里挤满
一脸皱纹的亲人，都回来了
我脚步很轻，生怕
一屋子的问候一下子
涌出来
而我一时不敢相认

       故乡的树

孤独守望着天空的阴晴
倾听板结的
土地和地下的亲人
说话
饥饿的鸟儿都飞走了
树杈间空巢在等
树们陪伴着废弃的窑洞和衰草
站立着游子的梦中

根须裸露出祖辈凸起的青筋
祈雨的手掌
托举着一座生存的大山
白云悠悠，天很忧郁地发蓝
都怨春风不该唤醒
这满山满沟的桃花杏花
一树又一树，寂寞而热烈
配合归来的人
合不上节拍的心跳

在故乡，一草一木都是亲人
替我留守着
一份挥之不去的乡愁

        山核桃手串
　　　
手里握住一个小山村
的秋天
故乡越盘越亮
油润的锄柄，镰刀把
木犁铧的扶手

深呼吸，来自
遥远深山的鸟语花香
手掌与手指一次次回归
以老茧打磨
生存凸起的棱角与不平
　　
这握在掌心的乡愁
用一生心血温盘，能不能
盘掉心底的刺

      归    乡

故乡陷落于秋风里
可是乡愁日盛，清明节又被
春风唤醒
一些亲人睡在山坡上
我来了，又去了
在雾霾的城市里苟活
夜空不见星星，白天看不见自己
土窑洞，磨盘，老树
山桃花开在寂寞的蓝天下
白云悠悠，鸟儿逃向炊烟升起的地方
走出大山的乡亲
又被一座座大山挡住去路
黄土高坡，太行山巅的愚公
他们咬紧牙关，继续
在柏油马路上耕作，乡音依旧
心泛着泥土的味道

      愚   公

山眼看着搬不完，关键是
山居然会生长
石头太硬，骨头老了
腰杆子裂开缝隙，用痛焊接起来
活着，有伤作证

山不走，人走
到没有遮挡的平川去，饮马
在野狼出没的山谷
突围

我是愚公的后人
看不见大山，心很寂寞

        无    题

我以草木之心，想你
在山坡，
为了让你看见，我使劲长大
一丛或一株

你正在赶路，歌声从河岸蔓延过来

我摊开的心，满是泪珠
你止步于船边
始终与我，水各一方

       老刀和小狗

刀，埋到月光里，成为一片梨花
刀客，醉倒在河边，河水停下步伐
路过的美人，别叫醒他
不然他会爱上你，对于无家可归的人
你，一眼就阻断了他的天涯

留一条小狗，陪他

老刀客今日七首
——写在赴大同左云的大巴上

          摁住花开

我突然想摁住
这满山遍野的桃花，开放的速度
太快了，必须放慢脚步
花苞挂在枝头仨月
打开如分娩，十个月刚好
慢慢地，等风之蜗牛爬上来
细细的雨，犹如母亲耐心的针脚
我贴耳过来，滴答滴答
给出花开的声音，我可以醉
也可以更清醒，这一年中唯一的一季
必须给我留下来，抖落手中镣铐
看那一棵胆敢不听话

关押起来，我是春天的暴君
暗杀的枪口尽管
伸向我，据说血色也可以
让怒放的事物停顿
或永久驻扎

      谋   杀

在玻璃瓶内放一瓣桃花
放一粒红豆
或者放一滴血
一星火种
瓶子会不会被挤破
而发出不满
被我塞进去的爱会不会
因缺氧而窒息

瓶子在我手上，也许
我正在制造一起惨案
正在以爱的名义
谋杀

           疑   问

你在我内心种下一树桃花
心被树根憋的生疼

而我拒绝打开赞美之泉的出水口

不是想渴死这季节的繁华与美

假如这桃花是一片血色
我怎么能欢呼

      火之舞

忧伤之火，无法释怀
锦鲤在水里，以液态的燃烧
舞蹈出夜的漫长

鱼是水的囚徒
而我的囚牢是这人间
我的火焰在诗里
偶尔会灼伤自己的眼睛

        途  中

一大早就出发，往北去
路边的桃花灼人
杏花已经悄然凋落，这是春天
一晃而过
我顾不上赏花，远行人正在赶路
远方的山谷里一树树火红

这毫不掩饰的热烈，突然令我屈服
它们在人间会更久些
以及被大山润养的那些河流

我有一颗不安分的心，被梦宠坏了
它明快的翅膀
想去勾引一下闪电，多像满山山桃花
寂寞燃烧而忘乎所以

        无  题

老了的，还会更老
不到把自己全部交给泥土
秋风不会放弃，风在吹
春天温柔些，不过是给点蜜糖
爱情以桃花扯谎
让人死心塌地跟着

变脸是常态，风无孔不入
把一座青翠的山头
折腾得死去活来，光秃秃的
成一个笑话

庄稼换了一茬又一茬
人换了一波又一波，毫无生趣
等心冻结成冰，这红尘总算看破
以轮回自我安慰
以自嘲愚弄麻木的人间

        在大同

我来那天，落小雪
回去的时候，下起小雨
老天真是善解人意
雨夹雪的天气尽可以写诗

左手赠我云朵，右手送我美玉
都是一样的如心洁白
黄昏里横过马路的羊群
它们守不住毛色的纯
放羊后生的鞭子
一甩
天就彻底黑下来

一大队汽车安静等候
山的背阴面，心怀仁厚的天空
酝酿着一场春雨

         赏  花

听说
玉泉山的樱花开了
星期天一早，老王开车
去接父母亲
一起去赏花，老人家一开始挺高兴
后来一问是看樱花
说啥也不想去了
日本人的花
有什么看头，要看
带我们去看牡丹

写在左云五首

       把自己堆砌进一截长城

坟堆一样的墙，人们叫长城
爬在山上太多年了
不吃不喝，汉代的明朝的
最不显眼的是秦长城
低矮的隆起，如初孕的女人
苍凉的天空下，它们被一次次伟大
浇灌进精神的血液
边关烽火，在冷月里熄灭
残破的墙壁，在我脚下哭泣
坍塌了，也好
方正的砖块搬回老家去，垒鸡窝
医治母亲当年的心病

而现在，我也像一截荒废的城墙
认不清自己的归路
任由大风欺凌，而不敢说老
更像守城的老兵，想回家却无能为力
饥寒交迫，比来自草原的强盗
更凶猛而难以抵挡
王城里的王
醉死于那一场夜宴，国破山河在
我的困惑是，一切安好
却丢失了曾经的万丈雄心

       一座箭楼令我万箭穿心

不能靠近，又一心想攻占它
镇宁箭楼在晨光里，把守一条干涸的河谷
遍地芦苇像敌人的尸体
被西北风击毙，我借着一棵桃树的掩护偷袭
被警觉的山鹰一眼识破
强攻，人到中年总有太多忧伤
无非一条命，算不得夭折
心上的伤疤足够打磨一把利刃
冻死的山路，急需一腔热血
围城里的那匹黑骏马是我前世的情人
它等我万箭穿心后
不屈的灵魂一起飞天
我倒下前的一刻，曾站在楼顶呼喊
大山给我回声，以十万匹红鬃烈马的嘶鸣
为我祭奠

       烽火台下的绝恋

长城在左，烽火台在右
太阳忧伤一如失恋的少年
我打马而来，抛弃纸醉金迷的都市
在那里苟活半生，一直不认识自己是谁
一河滩碎石头，多像我顽固不化的贪心
在春风遗忘的边关，自我放逐一回
可以是一棵芨芨草，也可以
是一只找不到母爱的羊羔
彻底一无所有
而像天地间的乞丐，捧出失血过多的心
与孤傲的烽火台
完成一次绝恋，再燃烧一回吧
白发，白骨和白日梦
都气血充盈，都暗藏着火药与核能
冲天而起，这一生的屈辱与愤怒
化为一股狼烟
向歌舞升平的夜晚报警

     月华池顶的太阳

在我镜头里，月华池顶的太阳是黑色的
像一块黑纱布，亡灵在泥土下
守卫边关的将士的血
滋养着春风，寒风与饥饿的野狼
遍地死亡的陷阱

长城长，长城外面是嗜血的野兽
一无所有，只有梦里的亲人
与回不去的家，老了有一把老骨头
委托给荒野收留

枕着刀戈入梦，敌人从雪夜来
城头上，一箭穿胸
血水原来是有声音的，滴答滴答
与母亲的眼泪一样
能在黑夜
染红迟缓的日出

都死去了，战士与战马
最该死去的战争
一直活着，不让地下的冤魂安息

     摩天岭是一座巨大的祭台

摩天岭长城是骨头垒起来的
以血泪灌浆，必须往云彩里爬
走投无路时，就只有跳崖

我抱定跳崖的决心
可大地上，有没有哪个山谷
愿接纳诗人的清醒与傲慢

写诗的路，堪比修筑长城
码好每一块象形文字
构思的鸟儿从一座箭楼飞往山顶
都是不归之路

一路滴血，一步步向天边
距离雷电更近了，翅膀会被烧焦
最终，搭建一座巨大的祭台
秃鹫蜂拥而至
灵魂将被安放在雪山之巅
如摩天岭长城，我哭它而坍塌
而一头扎入大海

           自白书

在人间行走，一只羊温柔而憨傻
有青草与水就能活着
吐出心里的苦，诗的舍利子
在夜晚捕捉闪电，冲动而不合时宜
想尽快变老，向远山寄出一生的情书
也许某一天醒来，会发出狼的嚎叫
那就告别城市到沙漠去
在那里修行，成一滴水
救回一只蚂蚁

           车窗外

一群羊在地里，围着一座新坟
初春，草木还没有萌芽
牧羊人坐在田垄上，抽烟
好像忘了羊群存在

有羊爬到坟头上
他眯着眼，骂了一句土话
庄稼没长出来，种下的土堆
可是真多
好在土地爷来者不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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