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1月诗稿（之二）

【2023年11月诗稿】

   最后的晚餐


夜在追击，火山在死亡
有人吞下偷来的长生药
有人戴上大圣的面具
巨大的蜥蜴从月亮上来，不朽的神
在一顿午餐后打盹
冒险家的春天打开黄金时代
活着的人们一天天被勒死在餐桌旁
水有毒，目光有毒，毒与我们同行
如昼伏夜出的野兽

鸟藏在灯火的泪光里
炮火把夜煮沸，又有人不再醒来
铜像在流泪，孩子的手心里攥紧一颗炸雷
飞船流浪在太空，不敢回家
人类一脸夜色
死亡是盛大晚会的主题，今夜
神龙自尽在山顶


        铸  剑

刀架在脖子上时，你正在铸剑
血水与铁水接吻
在剑身上纹下电闪雷鸣，可是
那一刻，你已闭上眼睛

那把利剑叫蛟龙，此刻
它握在敌人的手中

蛟龙出水，记得你的恨
以碧血淬火过的锋芒，必须
挥向过去的丹心

等它醒来
愤然弹剑出鞘



        飞   蛾

小菊投水，小凤跳崖
火车从村子经过
小仙有了新死法，卧轨

她们都视死如归，而我活着
替一些灵魂在人间受难

翅膀在火里，灯在眼中
必死无疑，以化为灰烬的痴情
吻火

有火就可以燃烧，有火
心就可以取暖
夜太漫长，不灭的月光太冷

又有人在大雪里归去，她那么年轻
嘴对煤气管，以吸氧


        父  亲

他从来不想说起
父亲的离去
那么突然，阳光绚烂的中午
晴天一声炸雷，那年他十五岁
下到村口的深沟里，
看到弯曲的父亲
一口一口，以鲜血和他说最后的话
一头骡子，竟是罪魁祸首

没了父亲的孩子，就是野地里的苦苦菜
从此，他记恨家乡的山路
记恨那一道深沟
拼凑起摔碎的心，他走了
再后来他的恨渐渐熄灭
而今，那小村的炊烟
时不时落在梦里，挥之不去
扎入他的眼睛，催泪


      雪花撒下的盐

一场雪，必须很大
必须在最黑的夜里来，必须
覆盖丑陋与不平

人间不仅肮脏，且有毒
还有流血的伤口
大雪落下来，带着使命而来

一把又一把，可以覆灭
可以消毒，可以痛定思痛

雪落下，雪压着雪
人生太苦，雪是砂糖也是骨灰
雪落下，是纸钱是祭奠
是巨大的挽联



   至暗时刻，一根火柴


没有一个人是多余的
没有一条鱼是多余的
同样，没有一片云是多余的

山河辽阔，今生不可能走遍
遇到的，都是我眼里最美的风景

雨落下来，树叶落下来
头发也落下来
是谁在欺负人间

又是谁递给我一根火柴
让我在漆黑的夜里
看见草叶上滚动的泪珠


    入冬第一场雪

像思念，总爱在夜里来
醒来后给我的眺望以惊喜

爱过一个叫雪梅的女子
雪入梅花，后来再不见了

都说爱是一个过程，雪落也是
美来过，留在心底就够了

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是我的
只有那深埋的记忆
会在春天里，长出来
又被秋风掠去

一场雪，入冬后的第一场雪
落在眼里为一滴泪
落在心里为一寸疤痕，不打算抹去
以证明爱过，活过


       石头里的乡愁

从一座大山里剔出来的村庄
人人都是石头
石头的心，贴在风雨里盼望

锄头是爷爷的拜把子兄弟
房前屋后的空地，一寸都不能撂荒
小葱，金针，嫩黄瓜
一小片葵园，仰头接通太阳

月光落在土炕上，奶奶的眼睛
钉在织布机上
黑发熬白，丈量一年又一年的时光
一匹匹老棉布，竟然比出村的山路更长

白天踏破石头，晚上钻进石头
每一块石头里都住着亲人
活着被风雨打磨，流泪流血
不让活了，抱一块石头回归泥土
不必再为生存忧伤

石头在，乡愁就不会老去


        羊皮筏子


渡河，准确说是过黄河
在宁夏沙坡头，我坐过
一回羊皮筏子
十二张羊皮被捆绑在一起
充气后扎住两头
就可以漂浮在水上
人们坐在上面，心安理得
河水不停冲刷拍打
俨然是一道风景中的风景

它们死了，还不能安歇
因为它们是羊
生来就该挨鞭子
被呼来唤去，被野兽吃肉喝血
活着就是为了挨千刀万剐
被人剥皮，下滚烫的油锅
死了也不能死彻底
在地狱，一群悲惨的灵魂
继续在人间坐水牢

在这个人吃人的世界
强肉强食就是天理



        回乡记

故乡，不认识我了
不速之客吓跑了一堆麻雀

前一刻它们在打谷场上
寻找陈芝麻烂谷子
没人居住的窑洞里存放的
棺木已隐遁进黑夜

一丛蜀葵在野风里寂寞着
再听不到鸡鸣狗叫，光滑的井台
枯井收藏着落叶

令人欣慰的是
虫子乐队依然没有解散
它们唱的依然起劲
只不过从欢悦变调为悲伤

尘埃里小村好像厌世的诗人
阳光下的句子
被蚂蚁搬运到地底下


         老    家

深秋的风吹得厉害，它越来越瘦小
一不小心，暴露出嶙峋的肋条

多像二大爷，被癌症折磨了两年
最后竟然没有一丝力气
把自己挂在树梢

我出生的窑洞
坍塌在一场大雨里
院子里的柿子树熄灭了
一只只灯泡

都下山去了，只有野草
陪我，在听晚风呼号
回家吧，一大锅菜汤煮熟了
大槐树下却没有人报到


         山  间


被晨鈡唤醒的大雾
落在山谷里
一片向日葵，借助钟声起飞

秋风说来就来，集结在山脚下
路过的鸟，压低枝头的叶片

流水与蝴蝶在山间迷路
小僧一夜长大

人间很小，香火与灯火
总被一抹月光隔开


        胡杨林

大漠深处什么都是孤独的
包括月光与驼铃
孤独的空，看似拥有一切
实在一无所有
一些树木借助秋风，燃烧起来
在塔克拉玛干沙漠吐一口血
赶在一场大雪之前
放飞灵魂

此刻，正是胡杨在风沙里抱紧我
怕我像叶子一样坠落

其实堕落人间很久了
也以锋利的斧子，砍伐过春风

如何能一任时光穿透身体
而不老不倒不朽
这个秘密，胡杨林告诉了我


            梦
     
梦到一匹马，又老又丑
站在我对面，它眼含老泪
它那么瘦，马背上穿越过风声

这是一处陌生的秘境，我与马
站在水边，荆轲从此出发
而项羽在此自刎

有人从水上来，似乎旧日相识
背着闪电，向我借马

海在远山那边哭
我听见了

       听  雨

雨落在梦里，自有深意
一缕炊烟回到
得了破伤风的屋顶，
一颗心再大，也会屈从于眼泪
我不哭，你们怎么能听到
折不断的雷声

一个人在黑暗中坐起
月色在窗前，正打磨旧日伤疤
有风落下山谷
卷走那只受伤的斑鸠

一棵草，卑微在天空下
它饮下自己的泪，以仰望晨曦
终会有一缕春风赶来认亲
接纳纯粹的灵魂


    等待花开

一辈子就这样
宿命的颜色不可涂改
心跳与心痛，隐藏于夜色下
我孤独像一条季节河
能不能回归到，梦开始的地方
一个人，要多久才能看到
自己的来生

黄昏里，我坐在河边
流水就是我的前生
一生的过往都落在水面
可我收拾不起流动的阳光
只有给你的诗句，
破碎又凝结，像冬天的流凌
春天里就不说北风
爱与恨都埋在泥土里，等待花开

      不死鸟


衔一根羽毛，向太阳飞
鸟巢远远甩在树林间，天空才是家
在雷电与暴雨间出没，更清醒
伤痛会蒸发出酒的香气
大山，巨人的头颅在沉思
飞越一座又一座
活着，就是一次远行
一次翅膀折断，骨头碎裂的成长史
栖息在树梢，山石上做梦
是看不到大海的
梦想难以抵达的地方
只能托付给大风
累了，闭上眼睛打个盹
也许再不会醒来
那不能老死在巢穴里
即使被撕碎，只剩下一根羽毛
那也要留在云彩里


   燃烧的四季


秋风里，捡一颗颗红豆
小小的心落在树下
捕雪，冬天的蝴蝶冰清玉洁
收藏起来，等到夏天放飞

给我阳光和海水
给我火，温暖每一个梦乡

即使被钉在崖壁上
也不会以泪洗面
我像一条人鱼，一生只为上岸
海洋盛满火焰
我以刻骨的痛燃烧


       惩   罚


你出现，罚我做一块石头
去修补残缺的月亮
风速太快，牙齿间的冷
唤醒内心的灯火

你只用一滴泪，就击碎我
在心底留下一块
月牙形的伤疤

水边大雾弥漫，船被隐蔽
渡水的人拥挤在岸边，
可那水一脸嫌弃
它不想理会人间的事情




   在山中


柴门虚掩的木屋
在夜晚喊你，天就亮了
怕时针走得太快
我把大块的黑夜摁在身体里
用一支香烟烫下戒疤

后来，我把自己种在深山里
一朵野花，一块石头
坐下来，与斜阳对望
我在山里，你找不到我
却随处可以感知，我的存在  


      美人鱼

你住在海里
而海边的房子太贵
想你了，波涛会邀约我
去垂钓海风

台风好大
那天我被吹落海底
与你做了邻居

     家     园

水牛哼着小曲
走过溪水灌醉的石桥
桥下的水，永远是干净的
可以在静夜洗心

家，在一座山的怀抱里
我耕田，你织布
院子里一架葡萄在冬天酿酒

路过的人说，在很远的山那边
有银子铺在马路上
我只借秋风的手
摘下一树又一树金苹果

吃不完，存放在太阳里


         悼    词

夜很黑，暴雨潜伏在山中
他喊月亮，以翅膀迎接闪电

鸟在黎明发来唁电
以头颅撞击山崖，留下鲜红灰烬

那火在风里再度着起来
他伤痕累累，潜伏进一块石头
打坐在他身边
火太大，我几乎被淹没
写下的悼词，被嵌入一座山峰

   

      腰突后

正好躺着想你
正好安静写诗
想你没用
写诗也没用
只有疼痛是有用的
它让我夜里都醒着
一刻不停地体验
活着的滋味

幸福有时候很简单
比如此刻
我躺着沙发上读诗
小狗卧在我脚下
有时候读一首给它听
它大大的黑眼珠盯着我
我知道它听懂了

      流泪的事
   
剥洋葱，剁碎朝天椒
催泪，以释放关押的海水
清明节可以，看灾难片也可以
葬礼尚未开始，哀乐刚起
我已是泪流满脸

近几年不用麻烦，电视机一打开
就能亲历灾难、炮火与死亡
泪水肯定不够用
大海被投毒，已不可以洗面


      与一颗钉子的纠葛

不喜欢钉钉子
光洁的墙面一如雪后的旷野
而锤子砸下钉子的声音
曾封闭爷爷到地下
从此，我对钉子怀有敌意
曾扎破右脚的钉子
流很多血，还有十岁的眼泪
人到中年，主动钉一根钉子在心上
慢慢适应并接纳入骨的痛
滴血不惧，不想拔出来
被一颗龋齿折磨到死
以证明活过

       山中听鸟

在恒山，别想打问一只鸟儿的伤痛
初春的山间草木干涸
我一路鸟语，诱惑山顶落下的云彩
从冬天走来的河水，消瘦了许多
想吼一曲山歌，始终吐不声音
一只鸟以动听的问候
唱出不属于人类的天籁
我只能沉默，不然会被山中万物讥笑
而入定为一块石头


    溪流中的石头

石头在水里，痛与无奈
其实是我强加给它的
被生活一次次抽打，不好意思
记录在案，就转嫁给无辜
不过，在人间无辜的事物太多
心里的狼群被释放，绵羊活着的权力
被一次次剥夺
我很喜欢踏着石头过河
看不见了，就摸着石头过河
石头不必替世人分担仇怨
河水安静流淌，石头陪伴四季
脱俗的恩爱，我们不懂

         钉子说


钉在墙上，砖头恨我
钉在木头上，又觉得很内疚
想不负一寸铁的今生
但天命难违，守住苍蝇大的一点疆土
等着骨质疏松而入土
角落黑暗潮湿，多想被拔掉
多羡慕一颗智齿，但我疼死
也没人理会

         太阳石

买下一截春天
天天在春风里等你
遇见你，我不再是天涯孤旅
一把老刀废弃，不必用来砍伐秋风
爱上你，即使被苍天点化
成一块丑陋的石头
那也是乌金，怀揣着阳光

而我忍受的痛，又都可以
从你眼睛里提取

         下   坑

一只猴子钻进石头缝里
上下左右都是黑夜的磨盘
身子被挤压，好像五谷杂粮
一不小心就会被碾碎

二十岁的爱国，在地缝里盗火
以暖一个家，冬天过去了
还不舍得爬出来，老娘来喊他
喊得天黑了，再亮不起来


            嫉  妒

新疆很大，大到你走不出去
太阳很热情，瓜果才有了醉人的香甜
他去了，回到天池的水里
回到火焰山中
回到辽阔疆土的最深处
不孤独，这里的山山水水
都是亲人与朋友

和田玉，汗血马
羊群与哈蜜瓜都是他留下的诗
诗活着，人就不会被土地遗忘

今夜，我嫉妒那个叫周涛的诗人
他以一生写尽了西域之美

          疼痛科

心口疼的人一边呻吟
一边嘟囔，心碎了碎了
乡下来的中年妇女，头疼得厉害
丈夫模样的人，不停安慰
忍着点忍着点
我牙疼三日，医生说胃火太旺
要戒酒，不可以熬夜
相比之下，我的痛感最轻微
只需拔掉一颗智齿

都能治好
不好治的是中毒的鱼群
被导弹炸碎的孩子
秋风在巨痛中颤抖，而上帝也病了
眼睛里不播种春天，只生长仇恨


      小  鸟

你太小了，我不想放你走
受伤的腿在流血，你胆怯地
看着我，眼睛里流淌悲伤
可是你妈妈在等你，远山在等你
你毕竟不是出生在花鸟市场

我必须归还给天空，归还给清晨
云朵是你姐姐，你一定想
像她们一样自由


     拒绝凋零

我在树枝头粘着，不舍得离开
秋风的鞭子划过，有血迹显影
知了们入土为安，而我还不成熟
孤独悬在高处，难免成为鸟儿的靶子
远望来路，其实是等一个人来
那人就是你，我轻轻落下
你伸手接住
在你经过的那一刻，完成相识之缘
离开一棵柿子树的阳光，我愿归你
归你甜甜的吻


      快递小哥的死


一名快递小哥
从外地农村来到大都市打工
要钱不要命的快递小哥
累到吐血，大口吐血
手机欠费不想通知父母家人
掏不起手术费，没办法
没钱，医院只能保守治疗
保守治疗眼看跑不赢疾病
胃穿孔，却没钱实施胃切除
大口吐血，他没有流泪
也许那一口口鲜红的血
就是他压不住的泪
就是他心底压不住的火
他死了，不想多等父亲十一分钟
他死了，只有二十多岁
父亲迟到了，握住儿子冰冷的手
他的儿子死了，胃穿孔
死在国际大都市的大医院里
家里太穷了，太穷
就会把钱看得比生命都重
医院太爱钱了，一样
也会把钱看得比生命都重
一名快递小哥死了
从此，我再不想去那个城市
也羞于说出它的名字
除非它更名为伤害

      谢  幕

经过了深邃的痛，我再不怕死亡
看过了繁华的人间，我很富有
可以谢幕了，在月光搭建的舞台上
观众只有一个，够了
你背后星辰漫天，多豪华的阵容

我从枯井一样的山中出发
走遍春天，饮尽了心底的泪水
感谢天空与荒野，我毕竟有了
一个辽阔无边的家
爱我的织女
刺绣出一幅《万里江山》图

      秋风又起

羊群被狼吃了一代又一代
游魂在山坡上飘荡，秋风里
虫子们飞奔而去，去逃命

他坐在石头上，不断被时光削发明志

夜被夜埋在黑色的水塘里
月亮一晚上在打捞溺水的月亮
睡不着的诗人在折磨星光
夜空如一口老井
他琢磨着用诗句填满   


     活   着

不抽烟，偶尔喝一点酒
从来不会超过二两
为什么肝火那么旺
呼呼燃烧着，夜不能寐
好多毛病想不通也就不想
昨夜，好好的心疼了几下
心会有什么问题
也许是看到的伤心事太多了
那就蒙上眼睛，不听不看
祸出口出，索性嘴巴也封上
从此像一尊泥胎一样
像孔雀标本一样
说活着已经死了
说死了吧也还活着


       太阳石

等你回来
一起养一条狗，名字就叫小太阳
你离开家的日子，我就抱着它入梦
或者买下一截春天
藏在后院里，你出远门
我就回春风里等你

好在心可以飞，梦也可以
与你遇见，我不再是天涯孤旅
一把老刀，不再用来砍伐秋风
它已熔化为一条白金项链
一首生日小诗

以后就算天宫邀请，我也要抢你回来
即便触犯天条，天打雷劈
你在身边，我被点化成一块丑陋的石头
那也是乌金，怀揣火热的阳光

而我所有的痛，又都可以
从你的眼睛里提取

        井   下

姥姥家穷，那一年
二舅去到黎城县一小煤窑
挖煤，身高一米七
人刚过十七岁，命交给石头缝
上下左右都是黑夜的磨盘
身体挤压在里面，好像五谷杂粮
一不小心就会被碾碎，同年冬天
风亮出刀子的利刃，村里的二楞子
被砍倒在井下，姥姥整整哭了一天
再不放儿子去上工
来年开春，他去当了兵
后来，被流弹放倒在法卡山
第二年，眼睛失明后姥姥去世了

    战火中的孩子们

学校被炮弹炸飞了，读书
与活命之间不容选择
送走了亲人，爸爸或妈妈
他们的眼睛里不播种春天，只长仇恨
这些孩子，他们有一个名字
巴勒斯坦少年
在自己家园寻找不到安身之所
到处是燃烧的尸体和哭声
他们那么小，那么无助
炮火连天的加沙，他们无处躲藏
每一个梦都被血浸泡过
太阳在他们头顶，闭上眼睛
夜晚，不敢看流星雨
那又得有多少亲人没命了


       送   行

今天为一个熟人送行
他其实不认识我，像前一阵子
为患肺癌去世的发小送行
都一样的，同在一片蓝天下呼吸过
山不亲，水也亲
六十八岁，比我叔父还小一点，
一个人走了，一百年后
地球上流动的面孔会换一波
人生自古谁无死，还是诗人活得通透
留取丹心照汗青，这就对活着
划定了珠穆朗玛峰的高度
一个人不在了，我们怀念他
臧克家说得更经典
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
这是生死的最高境界


   晋祠公园的残荷

夏天的风一夜之间就老了
斑驳的秋色里，一池塘破败
如陷落在北风里的故乡
悲秋的诗人，喜欢荷塘月色
而不忍陪残荷听雨，水里有鱼
怕不怕秋风里的冷
树叶红了又黄，被打落下来
与荷叶做伴，又一年快要过完
我爱做的梦，像落叶
在心里堆积成一座荒冢

         疼 痛

爱上你给的痛，我像受虐狂
爱上失眠与单相思
爱上冷漠决绝与眼角的闪电
春风里，我爱上流浪的鸟
爱上咬疼我的蜜蜂

疼痛让我觉得，生命那么脆弱
也终于知道，那是时光在复仇
疼痛里隐藏一万次悔恨
所以我拒绝止疼药和酒精麻醉
昨夜，还在刀口上撒了一把盐

   
      读布雷子的诗


布雷子写了一首诗
磨刀老人倒在重阳节的早晨
我觉得不会吧
现在谁家还需要打磨刀锋
他写，磨刀石上磨得寒气森森
我认为更不真实，厦门多热啊
怎么会有寒气逼人
他说，城管像老鹰叼小鸡一样
轰塌了他的营生
这更不可能，阳光下执法
决不会粗暴野蛮，一定是文质彬彬

在这里，我多想揭穿
一首诗的虚伪与矫情
我多想向他本人，认真查询
可是内心好忐忑啊
一怕冤枉好人
二怕事情是真

         必  须

再爱一次，心就碎掉了
再爱一次，我就安心去出家
我必须向小燕子学习
只爱春风，不爱花蝶
向芦苇学习，顶一头白发的空
爱流泪就会像林黛玉，被佛祖收回
爱刀光剑影，怕又不能离开江湖
所以我必须
再深深爱一回这个世界
然后给自己一刀

  

    一根钉子（四首）

          一

不喜欢钉子，也不喜欢钉钉子
光洁的墙面一如雪后的旷野
而锤子砸下钉子的声音
那年封闭爷爷到地下
为此，我对钉子有了敌意
曾扎破左脚的钉子
流了那么多血，还有十岁的眼泪
人到中年，自己钉一根钉子在心上
慢慢适应并接受了入骨的痛
滴血不喊疼，不能拔出来
被一个仇人折磨到死
也陪伴到死

      二

钉在墙上，砖头恨我
钉在木头上，又觉得很内疚
欺负软弱不算真本事
想体面而风光，不负一寸铁的今生
但天命难违，坚守苍蝇大的一点疆土
不能起飞，等着生锈而死
被钉在黑暗的角落，渴望被拔掉，
多羡慕一颗智齿，但我疼死
也没人理会

           三

钉在眼里的钉子越来越多
哪一枚不抵一颗子弹
钉子是无辜的，可以杀人
也可以救人一命，珠峰在望
那得感谢钉子
眼中钉长满后，整个人
真的尖锐成一根铁钉，相由心生
想扎破黑夜而碎裂竟是自己的梦
必须像刺猬，从里到外
长出一根根不服气的钉子

     四

愿意成为眼中钉
在一片深情的海水中，安营扎寨
不会刺痛眺望，必须给你
留下最深情的注视
你注定是肉中刺，扎在我心
最嫩的尖尖上，疼就忍着
越疼越刻骨铭心，越疼越想念
快来挑刺，来安顿发疯的潮水
前世今生的一对冤家，一句话
必须以痛来抵达
必须深刻扎心，痛入骨髓
必须死去活来，还不能相忘于江湖

来自安卓APP客户端

欣赏，另加点赞。

来自安卓APP客户端

【2023年11月诗稿】

最后的晚餐

夜在追击，火山在死亡
有人吞下偷来的长生药
有人戴上大圣的面具
巨大的蜥蜴从月亮上来，不朽的神
在一顿午餐后打盹
冒险家的春天打开黄金时代
活着的人们一天天被勒死在餐桌旁
水有毒，目光有毒，毒与我们同行
如昼伏夜出的野兽

鸟藏在灯火的泪光里
炮火把夜煮沸，又有人不再醒来
铜像在流泪，孩子的手心里攥紧一颗炸雷
飞船流浪在太空，不敢回家
人类一脸夜色
死亡是盛大晚会的主题，今夜
神龙自尽在山顶

铸剑

刀架在脖子上时，你正在铸剑
血水与铁水接吻
在剑身上纹下电闪雷鸣，可是
那一刻，你已闭上眼睛

那把利剑叫蛟龙，此刻
它握在敌人的手中

蛟龙出水，记得你的恨
以碧血淬火过的锋芒，必须
挥向过去的丹心

等它醒来
愤然弹剑出鞘

飞蛾

小菊投水，小凤跳崖
火车从村子经过
小仙有了新死法，卧轨

她们都视死如归，而我活着
替一些灵魂在人间受难

翅膀在火里，灯在眼中
必死无疑，以化为灰烬的痴情
吻火

有火就可以燃烧，有火
心就可以取暖
夜太漫长，不灭的月光太冷

又有人在大雪里归去，她那么年轻
嘴对煤气管，以吸氧

父亲

他从来不想说起
父亲的离去
那么突然，阳光绚烂的中午
晴天一声炸雷，那年他十五岁
下到村口的深沟里，
看到弯曲的父亲
一口一口，以鲜血和他说最后的话
一头骡子，竟是罪魁祸首

没了父亲的孩子，就是野地里的苦苦菜
从此，他记恨家乡的山路
记恨那一道深沟
拼凑起摔碎的心，他走了
再后来他的恨渐渐熄灭
而今，那小村的炊烟
时不时落在梦里，挥之不去
扎入他的眼睛，催泪

雪花撒下的盐

一场雪，必须很大
必须在最黑的夜里来，必须
覆盖丑陋与不平

人间不仅肮脏，且有毒
还有流血的伤口
大雪落下来，带着使命而来

一把又一把，可以覆灭
可以消毒，可以痛定思痛

雪落下，雪压着雪
人生太苦，雪是砂糖也是骨灰
雪落下，是纸钱是祭奠
是巨大的挽联

至暗时刻，一根火柴

没有一个人是多余的
没有一条鱼是多余的
同样，没有一片云是多余的

山河辽阔，今生不可能走遍
遇到的，都是我眼里最美的风景

雨落下来，树叶落下来
头发也落下来
是谁在欺负人间

又是谁递给我一根火柴
让我在漆黑的夜里
看见草叶上滚动的泪珠

入冬第一场雪

像思念，总爱在夜里来
醒来后给我的眺望以惊喜

爱过一个叫雪梅的女子
雪入梅花，后来再不见了

都说爱是一个过程，雪落也是
美来过，留在心底就够了

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是我的
只有那深埋的记忆
会在春天里，长出来
又被秋风掠去

一场雪，入冬后的第一场雪
落在眼里为一滴泪
落在心里为一寸疤痕，不打算抹去
以证明爱过，活过

石头里的乡愁

从一座大山里剔出来的村庄
人人都是石头
石头的心，贴在风雨里盼望

锄头是爷爷的拜把子兄弟
房前屋后的空地，一寸都不能撂荒
小葱，金针，嫩黄瓜
一小片葵园，仰头接通太阳

月光落在土炕上，奶奶的眼睛
钉在织布机上
黑发熬白，丈量一年又一年的时光
一匹匹老棉布，竟然比出村的山路更长

白天踏破石头，晚上钻进石头
每一块石头里都住着亲人
活着被风雨打磨，流泪流血
不让活了，抱一块石头回归泥土
不必再为生存忧伤

石头在，乡愁就不会老去

羊皮筏子

渡河，准确说是过黄河
在宁夏沙坡头，我坐过
一回羊皮筏子
十二张羊皮被捆绑在一起
充气后扎住两头
就可以漂浮在水上
人们坐在上面，心安理得
河水不停冲刷拍打
俨然是一道风景中的风景

它们死了，还不能安歇
因为它们是羊
生来就该挨鞭子
被呼来唤去，被野兽吃肉喝血
活着就是为了挨千刀万剐
被人剥皮，下滚烫的油锅
死了也不能死彻底
在地狱，一群悲惨的灵魂
继续在人间坐水牢

在这个人吃人的世界
强肉强食就是天理

回乡记

故乡，不认识我了
不速之客吓跑了一堆麻雀

前一刻它们在打谷场上
寻找陈芝麻烂谷子
没人居住的窑洞里存放的
棺木已隐遁进黑夜

一丛蜀葵在野风里寂寞着
再听不到鸡鸣狗叫，光滑的井台
枯井收藏着落叶

令人欣慰的是
虫子乐队依然没有解散
它们唱的依然起劲
只不过从欢悦变调为悲伤

尘埃里小村好像厌世的诗人
阳光下的句子
被蚂蚁搬运到地底下

老家

深秋的风吹得厉害，它越来越瘦小
一不小心，暴露出嶙峋的肋条

多像二大爷，被癌症折磨了两年
最后竟然没有一丝力气
把自己挂在树梢

我出生的窑洞
坍塌在一场大雨里
院子里的柿子树熄灭了
一只只灯泡

都下山去了，只有野草
陪我，在听晚风呼号
回家吧，一大锅菜汤煮熟了
大槐树下却没有人报到

山间

被晨鈡唤醒的大雾
落在山谷里
一片向日葵，借助钟声起飞

秋风说来就来，集结在山脚下
路过的鸟，压低枝头的叶片

流水与蝴蝶在山间迷路
小僧一夜长大

人间很小，香火与灯火
总被一抹月光隔开

胡杨林

大漠深处什么都是孤独的
包括月光与驼铃
孤独的空，看似拥有一切
实在一无所有
一些树木借助秋风，燃烧起来
在塔克拉玛干沙漠吐一口血
赶在一场大雪之前
放飞灵魂

此刻，正是胡杨在风沙里抱紧我
怕我像叶子一样坠落

其实堕落人间很久了
也以锋利的斧子，砍伐过春风

如何能一任时光穿透身体
而不老不倒不朽
这个秘密，胡杨林告诉了我

梦

梦到一匹马，又老又丑
站在我对面，它眼含老泪
它那么瘦，马背上穿越过风声

这是一处陌生的秘境，我与马
站在水边，荆轲从此出发
而项羽在此自刎

有人从水上来，似乎旧日相识
背着闪电，向我借马

海在远山那边哭
我听见了

听雨

雨落在梦里，自有深意
一缕炊烟回到
得了破伤风的屋顶，
一颗心再大，也会屈从于眼泪
我不哭，你们怎么能听到
折不断的雷声

一个人在黑暗中坐起
月色在窗前，正打磨旧日伤疤
有风落下山谷
卷走那只受伤的斑鸠

一棵草，卑微在天空下
它饮下自己的泪，以仰望晨曦
终会有一缕春风赶来认亲
接纳纯粹的灵魂

等待花开

一辈子就这样
宿命的颜色不可涂改
心跳与心痛，隐藏于夜色下
我孤独像一条季节河
能不能回归到，梦开始的地方
一个人，要多久才能看到
自己的来生

黄昏里，我坐在河边
流水就是我的前生
一生的过往都落在水面
可我收拾不起流动的阳光
只有给你的诗句，
破碎又凝结，像冬天的流凌
春天里就不说北风
爱与恨都埋在泥土里，等待花开

不死鸟

衔一根羽毛，向太阳飞
鸟巢远远甩在树林间，天空才是家
在雷电与暴雨间出没，更清醒
伤痛会蒸发出酒的香气
大山，巨人的头颅在沉思
飞越一座又一座
活着，就是一次远行
一次翅膀折断，骨头碎裂的成长史
栖息在树梢，山石上做梦
是看不到大海的
梦想难以抵达的地方
只能托付给大风
累了，闭上眼睛打个盹
也许再不会醒来
那不能老死在巢穴里
即使被撕碎，只剩下一根羽毛
那也要留在云彩里

燃烧的四季

秋风里，捡一颗颗红豆
小小的心落在树下
捕雪，冬天的蝴蝶冰清玉洁
收藏起来，等到夏天放飞

给我阳光和海水
给我火，温暖每一个梦乡

即使被钉在崖壁上
也不会以泪洗面
我像一条人鱼，一生只为上岸
海洋盛满火焰
我以刻骨的痛燃烧

惩罚

你出现，罚我做一块石头
去修补残缺的月亮
风速太快，牙齿间的
——来自AI（加入VIP可享AI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