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你的冬天

1

过了冬至，我依然汩汩滔滔
以急流撞击你的柏木扇叶，紧一阵，缓一阵
你的水车轮盘在桥头嘎吱嘎吱旋转
水花溅湿的合欢树上，挂满祈福的香囊

我长期不戴手表，每次划亮手机屏幕
读到的数字时刻过眼即忘，关注你的微信之后
重新看一遍时间，返身进入北城门
古镇上灯笼高悬，店小二反穿北宋短褐，长声吆喝

从青石板护坡拾级而下，你的一汪泉水
依偎在前朝庑殿的影子里，像泄漏的旧事
飘浮三两片金黄的梧桐树叶，湍流暗涌

我继续吹动你的树梢，呼啸风起
你背景里，灰蒙蒙的天幕，落单的大雁
西楼之上，找不到浮云来辨别北方和南方

2

邂逅你和你的车子，怎样泊靠树荫
都像卡在你家门口的巷子，不敢高声言语
三道里弄外，我的黄毛狗朝偷啄冬桃的灰雀浅吠
石榴树一身萧瑟，斜倚在鱼吻瓦檐的尾鳍之中

阳光明媚，你的笑靥里，脸颊间一粒青痣浮动
像是我迷失的一爿岁月，追忆篡改过的你的印记
我挎着半包古书和一身换洗的衣裳
离你忽远忽近，自西向东，匀速漂流

窗里窗外，不区分阴晴冷热
我倾诉的文字间，杜撰的大海日夜潮汐
泥沙滩里，珊瑚礁孑然一身，自成碑塔

朝同一个方向，反复超前、滞后，你的车辙沉重
不是清脆的跫音踱过身旁，每次几声笛鸣
并非私语窃窃、琴瑟相和，听不清半句语词

3

我没有留心你的秋天，以及你秋日半坡的枫叶嫣红
从夏季坠入冬季，每一年，格桑花形容枯槁
晨霜笼罩萧瑟的草地，我会回归你经过的小径
石板上没有落尘，拱桥的护栏和藤子一样粗糙

旷野里的麦苗盎然滋长，会是我的错觉
翻越你的山岭，驿道向北，绕池三匝，我会发现你
旧日的蓝天俨然一张老照片竟自发黄
松木栈桥坍塌山鞍间，碣石赭迹斑驳，青苔铺陈

将你的名字拆开、重组，我分别叫唤翩飞的蝴蝶
一只黑白相间，另一只蓝羽红斑
在灌木和荆棘的碎花之间，来回盘桓

移植的樱花一树一树含苞待放，像你的笔迹
拐角处，有含蓄的花蕊饱满；点横竖撇捺间
衣袂飘香。你的冬季，会是不经意的几次阴天

4

持续三日，太阳能热水管里的水不冷不热
我不修理胡茬，好扎碎一抔水里你的缄默
镜子里，我望见自己的狡黠，仿佛演绎的一次叛离
自此天涯羁旅，不知何处离你更近

在北国，你的湖面冰冻三尺
我偏执地迷信你的温润，环湖半圈，走栈道
遍寻小岛上早已匿迹的蘑菇，再沿途返回
不合逻辑地想象春暖花开时，你怒放的枝头

扛着两肩雪花，经过你的冬天
停靠月台，恍惚间，会有你初学吉它的和弦声起
以及你指法熟稔的音节间隙，眉捷轻扬

朝空中呼口热气，我尝试着用舌尖点出烟圈
却浑浑然。戒过香烟，连它的烟雾也茫茫无序
像断篇的记忆，在雾霭中模糊、扩展、消散


冀星霖
二〇一六年十二月二十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