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童年

童年（现代诗）

1

婴儿床的一声啼哭

把黎明擦得锃亮。

木轿像一枚沉默的星，

停在1963年的屋中央。

没有轱辘，也不长脚，

却把我整个宇宙驮在背上。  

2

塑料是冷的，

木匠刨出的花却是烫的。

母亲的手在雾里淘米，

我把笑声和眼泪

一并存进木头的年轮，

等它发酵成后来的诗。  

3

九个月，我宣布起义——

用屁股投票，

用肚皮开路，

像一块会尖叫的抹布

横扫客厅、饭桌与落叶。

大人们笑到弯腰，

称我为“扫地神童”。  

4

第一次战败在电灯下：

脚露出来，

影子出卖了我的藏身之处。

锄头与耙子耸成山林，

我爬过刀锋，

屁股却完好如初。

血没流，

胆子反而长出牙齿。  

5

三岁的第一部电话

由火柴盒与棉线组成。

“喂，你是谁？”

“我在美国，也在中国，

还在你耳朵里。”

妹妹在另一端学鸟叫，

世界第一次有了回声。  

6

五岁的黄昏，

我倚在襁褓旁，

看一只新来的眼睛

把天空掀开一条缝。

“她从哪里来？

我是谁？”

手撑下巴，

一拍就是二十年。  

7

名字是衣服，

可以换，可以洗，

可以挂在墙上晾干。

真我是皮肤，

撕不掉，

带着疤，带着胎记，

带着被风吹皱的秋天。  

8

板栗树在院子里上课，

风雨是粉笔，

时间是黑板。

我握着一支笔，

把每一道疤

写成光的等式。

不为留名，

只为在纸上

留一点体温。  

9

如今我回到那间教室——

木轿空了，

电话线断了，

火柴盒里住着灰尘。

可当我弯腰，

仍能捡起当年的笑声，

像捡起一颗

未爆的火星。  

10

如果你问我叫什么，

请把耳朵贴在纸上，

听那些字轻轻颤抖——

它们是我，

也是你，

是所有没长大

却假装长大的人。  

11

灯未灭，

泪未干，

童年仍在隔壁排队，

等我把今天的名字

换回那一声

最初的

啼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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