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书（组诗）

生下我一晃眼就半个世纪的母亲
教我蹒跚学步和唱儿歌的母亲
和同样属马的父亲
相濡以沫60年之后
仍然像一株蔷薇或者一只百灵
把极尽岁月的芬芳和歌唱留给我们

您把一生的爱，三分之一给了外婆
三分之一给了我们青年壮年老年的父亲
最后三分之一给了我们姐弟三人
您少女时代的花期
以及还没有放飞就搁浅的期冀
多年后却以藤蔓植物攀缘的执著
覆盖了三个孩子和四个孙子啊

曾经的闪电与雷鸣，病痛和心悸
在您日益加深的纹路里
愈发云淡风轻。现在，母亲
面对您羸弱不堪的身体
我只想与您交换一些词
那些被您反复使用了很久的汉语——
譬如呵护与牵挂，譬如感谢与祝福
譬如此刻，我大声地喊出——
我爱您！



◎有一双布鞋

有一双布鞋，名字不叫北京
它朴素，低调。出生庶民
用自家调制的浆糊和陈旧的布衣打底
然后剔除风霜的湿
在农闲，或者某个黄昏
母亲枕着一轮斜阳抑或一盏油灯
裁剪。飞针走线

有一双布鞋，可以叫做千层底
它内敛，温厚。默默无名
像阳光融入冬寒，春天隐于树身
从此，蹒跚的步伐
不再害怕荆棘丛生
我的整个童年
被一双布鞋贯穿

有一双布鞋
产地是母亲的十指
功能是呵护，商标是亲情
从不对外销售
唯有赠予



◎一只小鸟在歌唱

一只虎皮鹦鹉，在雨后黄昏
带着饥饿和一身雨水
跌落在母亲的阳台上
胆怯地与母亲对视。小心翼翼
母亲看着看着，眼里便升起一片雾气

这是一只不会人话的小鸟
当然也就不会人云亦云
母亲常常和它聊天，告诉它
有一个哥哥在很远的地方练习徳语
她听不懂德语
好比听不懂小鸟的歌唱
这并不能妨碍她内心欢喜的滋长

从此。早晨阳台上传来的第一声清脆
像婴儿干净的歌唱把母亲唤醒
她不再一个人自言自语
古稀的年龄，渐渐长出一抹新绿



◎又见槐花》
        ——献给母亲76岁生日
         
绿叶遮不住的白，
像邻家初长成的女孩，
试图打开春分后的春天。
三月末，整个世界暗香浮动。

我恍惚。在一串乳白之间，
突然想到母亲——
想到她56年前的爱情，
多么淡雅，素净。

这槐香，随春风荡漾，
渐渐沁人心脾。
宛若当初吮吸的母乳，
多年以后，还在滋润我们的灵魂。

如今满头银发的母亲，
把自己开成一簇槐花——
隐约在父亲76圈仍持续增长的年轮里，
不惧任何一场风雨。



◎六一，好想陪您回到童年
        ——写给母亲兼致儿子

儿子的小手举起来
一把握住我的中年
他清澈的眼眸
安放着一个盛大无邪的世界

我日益加深的皱纹，飞雪的鬓发
此刻逆向生长
曾经的苦难，被童真包裹
盘桓内心的石头，开始温热。柔软

我迷恋。他那不满八周岁的笑脸
直达内心的温暖
融化了流弹，风雪，坚冰
以及人世间的所有苦难
世界如此安详
蛰伏在体内的童声已经苏醒

现在，我只想握住母亲的手
陪她一起回到童年
那时，母亲正值芳华
我稚嫩的笑声
让她整个冬天满含春的温情

母亲，我只想告诉您——
“皱纹，不是老的标志，
老的定义，是失去童心”（1）

备注：（1）诗人张志民的一首短诗《皱纹》。



◎母亲还是那只百灵

母亲还是那只窈窕善舞的百灵
在父亲眼里，六十多年光景
只是眨了一下眼睛
他们的爱情
像菜园里的莲花白越裹越紧

劳作和相夫教子
是母亲选择的一道终极命题
她一生坚守着命运的推演
直至末孙降临，雪花落满头顶

每道炊烟升起
母亲的憧憬便随风袅绕
洗涤，缝补，唠叨
凝结成生活的盐
我们的童年和青春因此满含钙质

以家为圆心。母亲的半径
始终没有走出四川盆地
我常常从她眼里看到一双隐匿的翅膀
飞翔的姿势，止于过度的腰肌劳损

这成为我无可疗治的心病
真想重新走回母亲年迈的身体
替代她当初的孕育
以及分娩我时的所有疼痛和艰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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