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婶娘

婶娘个子不高
瘦瘦小小的
在拥挤的人群里
就是一粒被沙漠掩盖的尘埃
我却总是在噩梦里惊醒于她的身影

她因半步裹脚
在时光中摇摆和追寻
一瘸一拐的跳着邪魅的舞蹈
奶奶冰冷到祖传戒尺
染红了让大字不识的婶娘

地主成分的枷锁
困住红娘媒妁
三十多岁的伯父迎娶了
二十当头的婶娘
奶奶说：凑合着过

婶娘的方言像刀割破家庭温馨
婆媳开始在灶边无尽厮杀
婶娘把委屈腌制成酸涩的泡菜
用指甲在时光里刻下歪扭的碑铭
窗外的槐树正在蜕皮

土改的铜锣震碎祠堂
婶娘分得半亩月光
东头的炊烟不再向西
西头的黄昏开始长刺

批斗会上翻飞的唾沫星子
把奶奶的高傲碾作齑粉
父亲被几个大个子围在墙外
伯父沉默如生锈的犁
婶娘在角落里无声说着
——
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婶娘的崛起
让她变成移动的炸药包
随着奶奶老去离开
婶娘地位的升高
炸成我难以释怀的童年阴影

她殴打我母亲不管田里事物
责怪父亲不懂尊重长嫂如母
她佝偻的身影蜷缩成问号
口诉着家庭重担的支配
也丈量着我父亲的脊梁

直到风水师的罗盘里
长出无法缓和的伤痛
那新建的屋角
跨过原来兄弟分家的弧度
是她后半生的执念

数十年后的清晨
八十余岁的婶娘在弥漫中任然念叨
——还我房子、面积
她那小如三寸金莲的骨灰盒
冷笑说着：
争了一辈子，却毫无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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