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说说现代诗的节奏和韵律

现代诗即指白话或自由体诗。我认为统称为现代诗比较恰当。因为它可以与古代诗相区别。同样，在"现代"后面也可以加上"汉语"的称谓，即"现代汉语诗"，也未尝不可。不过，称"现代诗"已足以完全清楚明白了，人人皆知，指的是不同于古代的诗。现代诗需不需要有节奏(也可称节拍)，需不需要押韵？答案是肯定的。由于现代诗的发展自八十代以后，走向背离诗歌的道路，并且受了"诗的散文美"和"诗应去了音乐的成分"等等的诗学邪教的影响，完全取销了诗的诸要素，如诗性的语言、节奏韵律感等等，使诗歌粗鄙化、庸俗化、极端的散文化，丧失了诗的语言美、音韵美、结构美等重要的审美要素。所谓的口语口水诗的风行和泛滥诗坛，直接导致了诗歌统一降低了水平。至此，口语口水诗成了时尚，占据刋物及网络的主要位置。写诗已没有难度。只要是"分行的文字"都被称之为诗歌。大量的庸诗、非诗充斥了网络、诗歌刊物。向下、崇低、病态、垃圾的诗歌毫无羞耻地大量流行刊物、网络，他们标榜不同的流派和举着各种先锋的旗号，招揺过市，哗众取宠。殊不知，中国的诗歌已走向了没落、死亡的边沿。诗歌的滑坡现象，说到底，就是诗歌已"反叛"了诗歌，诗歌与散文已混为了一体，分不清界限了。诗歌这种奇怪的走向也使诗歌脫离了读者，也失去了诗歌应有的魅力。诗歌的大量的口语化、散文化、粗鄙化、庸俗化，已遭到了读者的诅咒、唾弃，这是罪有应得的普遍现象。

诗歌必须要回归，拯救诗歌。这已是很多有识之士的呼吁和强烈的愿望了。但是，诗歌如何回归？又如何拯救诗歌？这是摆在我们面前的艰巨任务。

我认为，诗歌要回归，诗歌要彻底地得到拯救，诗歌必须要坚持以以下这两方面的特征：一是诗歌必须要有鲜明的节奏感，就是说，要有节拍，诗歌与音乐有某些相关联的因素；二是诗歌必要强调韵律感，诗歌的韵律的结构和完善，这是汉语诗歌的发展的主要方向。节奏和韵律这两方面的诗歌的建设与强化，无疑是使诗歌与散文有明显区别的主体特征，即"无韵不成诗"是也。

此文，主要说说现代诗的有关节奏、韵律等三个问题：诗的节奏问题；诗的韵律问题；无韵诗。

我们首先说说诗歌的节奏问题。

诗的节奏即诗句建行要有鲜明的顿逗及抑扬的节拍感，亦如音乐的节拍和旋律感。这是有规律的形成节奏感的规则，指一行诗讲求轻重音、高低音与顿逗搭配协调和谐等等，古体诗、格律诗的平仄对应(对立)等关系，亦是形成节奏感的主要因素。另一方面，节奏感的形成，是诗人內在的一种节律，即是所写诗行要求与內心节拍诵读要有规律。法国诗人菲利普-雅各泰说："诗的节拍必然响应着我所感受到的节拍，无疑，它依循着我的天性去响应，依循着我的内心耳朵的倾向。"请注意，"内心耳朵"，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呢？这就是"写"和"听"的关系。我们写出一句诗，自己默读或朗读，自己感觉有没有"顺口"，有没有节奏感，朗朗上口者，一定是具备了节奏节拍感的。这后者所指的节奏感，是自然形成的，是诗人内心、思维的节律感在诗句中自然形成的起伏、抑扬、顿逗相似的节奏，每个诗人自幼诵读古诗都会得到过节奏、节律感的训练的，在写作中也都会熟悉的，也不会陌生的，只不过，我们有意识使诗句接近徐缓的所谓"散文美"韵味而勿略了诗歌的节奏感而似乎已不懂节奏是何物而已！我们现在强调节奏感，我认为，我们每一位诗人对此并不陌生罢了。我们现在要做的事，即回到诗歌的节奏感上来。这件事是不难做到的。窃以为，回到了诗歌的节奏感上来，也即回归到了诗歌上来了。

我们试举古诗中的节奏：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这里分的是每句两顿，这是根据我们诵读的一种习惯之一例。这要看诵读时每个人的习惯分法，只要读出节奏感即可。在古诗中，由于韵的参与，或讲究平仄关系，更加强了诗的节奏感，这都是由于韵和律都是相辅相成的，同时也是互相有关联的。

我们举一首现代诗富有节奏感的例子。下面这首北岛的诗《桔子熟了》：

桔子熟了
装满了阳光的桔子熟了
让我走进你的心里
带着沉甸甸的爱
桔子熟了
表皮喷着细细的水雾
让我走进你的心里
忧伤化为欢乐的源泉
桔子熟了
苦丝网住了每瓣果实
让我走进你的心里
找到自己那破碎的梦
桔子熟了
装满阳光的桔子熟了
----选自《北岛的诗》(时代文艺出版社，2003年3月版)

这首诗之所以读起来朗朗上口，节奏亦自然而鲜明，诵读节拍亦有规律，整首诗和谐有序。诗中"桔子熟了"一句，重复了四次，"让我走进你的心里"重复了三次，"装满阳光的桔子熟了"重复了两次，还用此句结尾。诗中重复数次的句式成了叠句式的建构关系，能加强诗的节奏感。还有，诗中的"了"字间接在整首诗中成了"一字韵"，加强诗自身的韵律感。除此之外，诗人在每行诗的建行组顿自然，这是诗人内心的一种节拍感的自然流露，体现了组装诗行的词与词组间的搭配调整的和谐关系。这种搭配调整的关系，没有按照平仄规律选词用句，而是凭借着内心的"天性"和"内心的耳朵"判断、感受节奏、表达节奏的倾向。现代诗的节奏虽与古诗节奏规律不太相同，这也证实了朱光潜先生关于"平仄"与诗歌的"节奏的形行没有任何关系"的论断是相符的。那么，毫无疑问，现代诗具有了节奏感的特征，它便是成了体式，与散文的体式也就自然分隔开来了。由此我们也找到了现代诗走向散文化的主要症结便是失却了节奏感，拒绝了节奏感在诗中的反映。这样说来，治疗和纠正诗歌散文化倾向不是什么很大的困难，只要诗歌具备了节奏感，跨过这一首"门槛"，不就回归到了真正的诗歌了么？

那么，我也可以毫不犹豫地给上面这个结论下一个定义，那便是，只要语言凝炼、句式精短、具有鲜明节奏感的"分行文字"，这就是诗。反之，没有节奏感的，语言疲沓、冗繁、拖泥带水的"分行文字"，不是诗，非诗无疑。

下面我们说说现代诗的韵律。

自上世纪二、三十年代，中国诞生了白话诗伊始，现代诗的韵律问题也就提了出来。并且从此以后，诗歌的韵律问题曾展开过轮番的针锋相对的争议和讨论。诸多现代诗家也都身体力行率先进行现代韵律诗的尝试和实验。诸如俞平伯、邹静之、戴望舒、徐志摩、闻一多等都创作过现代韵律诗或格律诗。但是，也有持不同的观点与看法，如"现代汉语格律诗应该具有鲜明和谐的节奏，自然有序的韵式等特征。""白话诗有白话无诗"等等。曾出现过五四体、九言诗、何其芳顿诗体、郭小川新词赋体、简明格律、八行诗、六行诗、十行诗、自由曲、小令、汉俳、新词体等等。其中比较著名的论家朱光潛，他把诗歌定义为"有韵律的纯文学"，"有韵为诗，无韵为文"。他还看到了，汉语诗歌除韵的作用最为重要外，还要个"顿"的作用在起一定的辅助作用。闻一多主张中西结合，在具体操作上，根据新格律诗初创时期的需要，他首先提出"一诗一律"。他说"律诗永远只有一个格式，但是新诗的格式是层出不穷的。......新诗的格式是相体裁衣"。"律诗的格律与内容不发生关系，新诗的格式是根据内容的精神制造的"。"律诗的格式是别人替我定的，新诗的格式可以由我们自己的意匠来随时构造"。当代诗人公木说："汉字是讲究声调、平仄的，弄明白了当然有好处。但是说，不讲平仄就不是诗，我想这是说的律诗，词以至曲。至于新诗就不必要了。民歌、歌词都不强调平仄。韵，当然可以押；不过有时还是可以不押，自然，有力，更能发挥语言的特点。因为词同音乐相与结合是一种趋势；诗与音乐分离，又是一种趋势，这两种趋势是同时存在的，并行发展的。不能说，只有押韵，才是民族形式。诗经、乐府都有无韵的作品。我并不反对押韵，只是说，押韵，平仄，都是可以要，也可以不要的。有时要好，又是不要好。这取决于内容，也取决于作者掌握与熟练了哪一种形式。"台湾诗人余光中说："诗歌押韵对中国文学来讲自古已然。五四以后才不押韵的。在这之前，一直到清朝都是押韵的，所以变成歌非常容易。以周朝的四言，到魏晋南北朝的五言，到唐朝的七言，到宋词长短句，还是押韵的。押韵对中国古典诗是必要的条件，西方不然。西方如莎士比亚的舞台剧，人物讲话是用诗句讲的，不过不押韵，这个和中国不一样，这件事(押韵)对中国是最基本的"。他又说，"当然完全不押韵也会写出一首有趣的诗来，不过有时候有韵来帮助呢更有效果。有韵的呼应，能够催眠你"。

从上面诸家的观点虽不统一，但总的倾向是，韵对诗还是重要的。我比较倾向于何其芳的"顿体诗"，即有节奏、建行自由、又使用韵。由而，诗更像诗，更有诗的特点，押韵也是宽泛的，诗体也是自由浪漫的。余光中的观点也是可以接受的，公允的，因为他的诗用韵宽容、包涵，又有现代性，现代感、现代情绪都表现得完美尽致。这两位诗人，我们只要稍加攺造，在现代诗的韵律原则上作更多探索，将会探索出一条适合中国诗歌发展的道路，大量创作出具有中国特色的诗歌来。可以说，在当今世界上也是独一无二的。

但是，我觉得闻一多、戴望舒、徐志摩们的新诗格律、韵律诗，还比较僵化、刻板，虽有些变通、攺造，不管怎么说，与何其芳、余光中相比，是较为模式化，不够优美流畅，不能尽显白话的无穷魅力。我们仅取戴望舒与余光中的相对照，其中真谛我们尽会领悟。

戴望舒的《流浪人的夜歌》：

残月是已死美人，
在山头哭泣嘤嘤，
哭她细弱的魂灵。

怪枭在幽谷悲鸣，
饥狼在嘲笑声声，
在那莽莽的荒坟。

此地黑暗的占领，
恐怖在统治人群，
幽夜茫茫地不明。

来到此地泪盈盈，
我是飘泊的孤身，
我要与残月同沉。

戴望舒的这首新诗韵律诗，押韵，声调铿锵，诗句整齐和富有音乐美、建筑美、绘画美，在诗句中押韵为abb、baa、bab、baa且诗中的en(in、eng可換韵)、ing等。其早期诗歌受新月派的影响。新月派是提倡新诗的格律、韵律的主张的。由于过于严谨，因此也过于格式化，言、文相杂，也不能完全走向自由的白话诗。

我们再举一首余光中的《乡愁》：

小时候
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
我在这头
母亲在那头

长大后
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
我在这头
新娘在那头

后来啊
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
我在外头
母亲在里头

而现在
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
我在这头
大陆在那头

余光中的这首诗，他解释说："我那首《乡愁》大家以为不押韵，其实有(押)啊。'候'、'愁'、'头'，当然，'候'和'头'平仄不一样，可是有韵的"。他又说，"韵很重要，交通守则都会押韵啊，让你容易记住，都押韵嘛"。和戴望舒那首《流浪人的夜歌》相比较，余光中的这首就完全是用白话写成的押韵的诗了。诗的韵律也包括诗的节奏。如余的这首《乡愁》，既押韵，节奏感也很强，因韵的参与，使节奏更鲜明而有力。现代韵律诗与现代格律和准格律诗(或指旧体格律)之区别在于：现代韵律诗的诗行不受平仄约束；现代格律或准格律(或旧体格律)不但受平仄约束，还受诗行字数、对仗、体式等规矩的约束。我们此文中讲的是用白话创作的韵律诗，即节奏加押韵，不受诗行、字数多少的约束，也不受平仄、对仗等的限制。

最后我们说说无韵诗。

无韵诗就是指不押韵的诗。上面我们引用公木的话说，押韵诗和无韵诗都是可以并存的。余光中也说："不押韵能不能写出好诗来，不一定，可是你不押韵，一定要有些别的好处，语言特别有味道，特别耐人咀嚼，或者你的比喻特别鲜明生动，要有别的补偿。可是押韵在这个之外，会有很大的帮助"。余光中指出的，就是押韵在诗歌创作中仍然有举足轻重的、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和地位。我们现在讲的无韵诗，按上面说的，还是不能放弃诗歌的整体的节奏。不押韵，有节奏感，使诗的特征更显著。另外，句式也不要太冗长、拖沓。这无疑是有益的。我的主张就是：无韵的诗，更要强调內部的节奏感。內部的节奏感可以使诗提高档次和品味，也可提高诗的诵读欣赏价值，也更能吸引读者。读者对现在流行的口语口水诗的抵触和抱怨、唾弃的理由就是：一是诗不具备诗的品格，二是内容平淡如水或低级、下流、庸俗，不堪入目，更别说去品读它、欣赏它了。

如何提高无韵诗的艺术品位？我觉得有如下几方面：一是语言要凝炼、优美，有诗性有诗味的语言入诗，语言要脱俗，在诗歌语言的锤炼上要狠狠下功夫，营造诗的开阔与深邃的意境，提高诗的多方审美角度与价值，提高诗的生命意识和底色，提高诗歌的思想性和艺术性；二是在诗歌的形式和结构上要不断地探索与创新，寻求新的表现方式；三是寻求汉语诗歌的鲜明和谐的节奏，自然有序的韵式，必须强调诗的韵味等特征。关闭保守是不行的，必须集中西诗歌的大成，创作出具有中国特色的诗歌。

诗的经典性，诗的精悍短小，语言的凝炼、含蓄，意象的开阔澄明与节奏的鲜明，我引一首雅各泰的诗《鸟》略作证实：

火焰不断地变換地带
人们勉强看见它们经过

在空间里穿梭的叫声

鲜有鸟看得足够清楚
乃至在夜间也能歌唱

这是一首无韵的小诗，却很美，内部节奏结构那么紧密，语句毫无冗长之嫌，亦无庸俗之感，很可以品味欣赏它。用雅各泰的经典语录作结，他说：

想写一首诗，犹如一部音乐作品一样明澈、一样生动，带有纯粹的喜悦、却不冰冷。我遗憾不能成为一个音乐家，既不能具有其技巧，亦无其自由。梦想一段寻常话语的音乐，在这儿、那儿衬托着一个装饰性的倚音，一个清澈的颤音，赋予心灵一种纯粹又宁静的乐趣......我越来越确信，如果有可能的话，没有什么比创作这种音乐更美的才能了，这音乐之所以扯动人心，不是因为它所表达的东西，而是因为它的美本身。

作者：北海

2012年11月8日于广州

转自新浪博客 北海诗歌文论

好文，学习了，希望诗坛时不时投放一两篇这样的文章。

巴山夜雨 发表于 2017-7-16 17:42
好文，学习了，希望诗坛时不时投放一两篇这样的文章。

发现问题，找寻资料，作为参考指导，以便认知问题，从而解决问题，大致如此思路，时间精力有限，无法太多转载学习资料，更多靠大家主动学习，深入研究。

活到老学到老，终身学习的理念，不是简单说说或简单看几本书的实践，一定是深刻研究和思考，追寻本质，回溯渊源，知其所以生，所以将来，所以盛，所以亡。

现代诗的沦落到今天的地步是什么原因，汪国真之后好像再无出名的现代诗人出现是什么原因。

反而乌青体，丽华体等甚嚣尘上，这些东西咱们了解思考明晰后，再辨别诗歌真伪优劣，必然如虎添翼。

风清扬 发表于 2017-7-16 17:57
发现问题，找寻资料，作为参考指导，以便认知问题，从而解决问题，大致如此思路，时间精力有限，无法太多 ...

站长说得真好！谢谢

文章的观点我很赞赏，也很赞同，让我大开眼界。不建议诗友在评论别人的诗时，总用自己喜欢的诗歌体裁去评点。不过，现在多数人都喜欢无韵诗了。

愚以为，此文之要求可作为新诗创作之标准。赞！

谢谢摩天居士老师的转载！

多发这样的文章，是我们借鉴和学习的好资料。

由折花阁主提议，经管理团队审定，拟将此文作为《论坛审核标准（1）——好诗的标准》http://qingfe.com/m/post/3953?from=app 中第五条韵律美的补充细化标准，作为后续会员作品审核的依据和参考。接下来，管理团队会对标准1中存在模糊或争议的标准要求，逐步进行补充细化，为审核提供更多依据和保障。

赞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