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批评应回归文学本体的怀抱

来源：光明日报

作者：贺仲明

当前文学批评受到不少诟病，也有很多人进行深刻反思。文学批评的问题是一个综合性问题，涉及社会文化和文学的多个方面。而其中很重要的，就是文学批评的很多行为和规范标准受非文学因素影响太多，制约了其正常运作。

1.文学批评正在受到非文学因素的影响

文学生态包括作家作品、文学生产、文学管理、文学批评等多个方面，它们相互依存、相互影响，但又都是具有独立性的个体。换句话说，它们只能以文学为中心发生关系，而不应该超出文学关系，更不能越俎代庖，干涉其他领域的工作。

然而，当前一些外部因素已经开始影响文学批评的正常运行。比如说，文学创作与文学批评是文学的双翼，作家和文学批评家可以有良好的私人关系，但这种关系不应该影响到文学批评，否则批评家的工作就很难保持理性与客观。当下一些文学批评活动，深受作家与批评家个人关系的影响，出现了“人情批评”，彼此之间抬头不见低头见，抹不开面子，而某些商业因素使得这种关系更为复杂。

在现代社会，商业文化通过市场行为、商业运作等多种方式，深刻介入社会文化，文学自然也不例外。当下，要求文学批评完全与商业文化隔离既不现实，又没有必要，二者应该保持必要的距离。只是在现实中，商业文化已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着文学批评活动，一些文学批评家也习惯于按照商业文化的邀请来从事文学批评活动。在一定程度上，文学成为他们与商业文化进行交易的筹码，文学因素已经退居边缘位置。

2.从文学角度出发开展文学批评

非文学因素的介入，使当前文学批评呈现出这样几个特征。

一是“人情批评”严重。其中既包括作家个人的人情，也包括商业因素介入下的“人情”。这些因素的介入，严重影响了文学批评的客观性和公正性。个别批评家的文学批评已经看不出文学创作原则，其优劣评价有时建立在个人交情或经济利益之上。一些文学批评活动还成了基于利益考虑的“自说自话”。

二是浓郁的圈子化色彩。一个典型表现是文学评价偏向社会文化的中心地带，其他地区的文学被严重忽视。近年来受到文学市场、文学评奖等青睐的作家、作品，大多数都来自中心地带，文学批评就像一束光，照不到其他地方。

三是远离文学的文学批评方法泛滥。在非文学因素的主导下，批评家们逐渐习惯从非文学角度来进行文学批评。久而久之，从文学角度出发，针对文学自身的批评反而被边缘化。当前盛行文化批评，固然有多种原因，但现实文学批评的非文学化对其有直接影响。

这样的结果是，文学批评逐渐丧失了基本功能，并对整个文学生态产生了严重的负面影响。文学批评本来应该发挥“作家—社会”“作品—读者”之间的中介功能，承担阐释、介绍和评论作品的重要任务，廓清某一时期的文学面貌，梳理其优劣得失，去芜存菁，将优秀作品推介给大众。但在当前的文学界，一些文学批评已经失去评价作品优劣的权威性，评价的标准不够精确，孰优孰劣的界限模糊不清。以诗歌界为例，每年各种诗歌年选、好诗榜层出不穷，但是究竟何为好诗，甚至何者为诗，都是个问题。在这种情况下，文学批评自然会逐渐失去读者和作家的信任，社会信誉不佳，整体文学生态随之受到伤害。

各种非文学批评盛行，文学评价标准不清晰，结果使优秀文学被埋没，影响了优秀作家的创作积极性，也影响了普通读者对文学的热爱和信心。这对文学的健康发展显然是不利的。优秀的文学批评应该通过对优秀作品的宣传、对劣质作品的淘汰，促进作家不断超越前人，创作具有时代价值、艺术品格和审美风范的优秀作品，促进各种文学样式和文学理论不断完善和成熟。但在目前的文学环境中，想要完成这一任务，还需要进一步探索并努力。

在这种情况下，让文学批评回归文学本体的怀抱，显然非常必要。需要说明的是，精神内涵是文学本体的重要内容，如对人性的重视、对真善美的追求、对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关注等，仍是评价一位作家、一部作品是否优秀的关键所在。

回归文学本体，不是回到纯粹的形式，不是“向内转”，而是对文学独特思想内涵、表达形式的重视。在分析、评价文学作品思想内涵时，主体上应该从文学出发。同样，从作为语言艺术的独特形式特征出发来评价文学的艺术性，也是文学批评的重要要求。

文学是美的艺术，特别是语言美的艺术。关注文学的叙事、节奏和韵律等，是文学批评不可忽略的内容；同时还需要立足于文学中心的原则进行文学批评活动，尽可能排除非文学因素的影响，保持文学在其中的主导地位。这就要减少文学生态中其他环节对文学批评活动的干预和影响，避免让商业因素对文学批评活动的过多介入。在文学批评的内在层面，还要始终以文学为中心，坚持以文学为主的基本原则，遵循文学的标准。

3.批评家要有文学情怀和道德自律精神

文学批评的现状不是短期内形成的，也不是由某个人的行为直接导致的。要改变文学批评的非文学现状，让它真正回归文学本体，需要批评家乃至整个文学界长期的自觉和努力。就其基本方式而言，最重要的是批评家的精神自律，就是要有文学情怀和道德自律精神；同时也需要环境的制约和监督。文学是一个整体生态，需要通过多种制度来维护，使文学批评的价值得到正当且正常的发挥。比如，让文学评奖机制公开、透明；加强文学批评活动的规划和自律，防范商业因素过多介入文学批评活动中；让读者更多参与到文学批评活动之中。如果能够在文学界整体上营造出一种积极向上、崇尚文学精神的氛围，文学批评状况也会随之得到改善。

当前，文学生态受到新媒体等新事物的多重影响，可能有人会担心，文学批评回归文学本体，会不会导致文学与社会的距离进一步拉大？在一些人看来，文学只有融入社会，迎合大众需求，才可能被大众接受。其实这是一个误区，回归文学本体，并非分裂文学与社会现实、文学思想的关系。此外，从文学与社会的关系角度来看，真正立足于文学本身的文学批评也不会损害文学与读者的关系，甚至具有重要意义。

具有文学主体色彩的文学批评，能够发掘出文学作品的内在魅力和价值，更能呈现出文学本身的价值。这样的文学批评能使作家受益，让他们更深刻地认识自己，激发出更丰富的创造性，也能提升读者的思想和艺术感受力，从而在思考中感受文学深刻持久的魅力。而那种迎合大众欲望的文学批评，可能会在一段时间内得到作家和读者的喜爱，但最终会让作家产生厌倦，读者也会对虚假与平庸的文学批评失去兴趣，甚至产生反感和排斥的心理。从根本上说，文学批评是一种思想和艺术的创造物，其自身具有独立价值与文学魅力，是文学生态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作者系暨南大学文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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