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刀客近作一组

老刀客近作一组


     谈到死亡

昏暗的灯泡在头顶摇晃
你说，和井口那盏一样
你搓着指缝里的黑  
告诉我，底下其实挺安静  
除了矿石落下的声响

工装上有三个破洞
两个在膝盖，一个在肩膀  
那是黑暗咬下的牙印
我伸出手指
替你挠了一下痒痒
  
一个话题聊了一个晚上  
十九岁那年
我从你嘴里，第一次
近距离接触死亡
​

      归人郑愁予

       一

终于，你不再是过客  
哒哒的马蹄声
停在莲花开落的江南
你的行囊里
装满一个世纪的乡愁
  
浪子也有故乡
在母亲教的第一句诗里
在战火中逃不掉的哀愁里
在莫愁湖枯荷的倒影里

如今，不必再说
“寂寞的人坐着看花”
轻轻推开房门  
故乡的风，一下就认出了你



       二

“我不是归人 是个过客”
小时候读不懂
只觉得句子像风铃
叮叮当当地响

后来在台北的巷子里
闻到茉莉花香
才明白
乡愁是会发芽的种子

诗是一盏不灭的灯
照亮每个漂泊的灵魂


      父亲的背心

夏天
他总穿着那件
发白的背心   
站在风扇前  
我偷穿过一次  
带着烟草味的旧日子
让我突然长大  

后来背心破了个洞  
他还在穿
补丁歪歪扭扭
那是姐姐练手的习作


     往  事

爷爷拍拍裤子上的土  
走向后山
他越走越小
最后变成一个黑点  

天色暗下来  
群山还在沸腾
我站在原地
突然想起  
忘了给老人带上
那盏马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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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胡

父亲从旧木盒里
取出他的二胡

他试着拉了一段
天色就暗下来

后来
琴筒里长出
很茂密的夏天


    雕    像

广场中央  
蒙纱的少女低着头
像刚刚哭过  

游客只管拍照  
没有人关心她的冷

鸽子偶尔歇息  
在肩头抖落一缕阳光  
只有风知道
这是一块会呼吸的石头

    见  证

远处传来雷声
天空猛然被拉上窗帘
闪电按下快门
拍下一张张黑白底片

暴雨就要来了  
那一刻，我正站在窗前


    第二次呼吸  

电梯停在十七楼  
我决定走楼梯下去

台阶像旧磁带   
卷着二十岁的喘息

转角处，消防栓的玻璃  
突然映出我的脸
一张被时间  
吹胀又捏皱的纸  

我推开沉重的防火门
风，涌进来  
很像第一次学会换气的
那个下午

     实景剧

水雾突然朝我扑来
带着晋阳的烟雨
历史课本里那些往事
此刻正湿漉漉地
站在水中央

灯光切开雨幕
所有亡魂都渴望
一次高清的转世

谢幕后，柳树还在摇头
它见过太多人工降雨
打湿的掌声

    贾宝玉的石头


含着玉出生
含着泪长大
胭脂是印泥
大观园是朱批的奏折

他摔过玉
一块补不了天的石头  
当印章都嫌硌手  

后来，他看懂了
黛玉的泪是墨  
宝钗的金锁是镣铐
王夫人的佛珠是算盘  
而他自己
不过是《石头记》里  
最荒唐的一行批注

最后，他滚回到山里  
袈裟是新的官服  
木鱼是另一枚玉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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