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辜鸿铭：狂放的姿态，只是带泪的表演

用一个词形容南洋辜氏，最贴切的是“天下辜鸿铭”。

他说自己“生在南洋，学在西洋，婚在东洋，仕在北洋”，这话没毛病。

他祖籍福建，有同安、惠安、晋江、漳州之说，有人深入考证，比较确切的是厦门市翔安区新圩镇古宅村，属于古代的泉州同安。

他东西兼学，妻妾双全；他为官为师，著书立说；他嘻笑怒骂，狎妓玩物。

在近代中国，他才智第一，狷狂第一，滑稽第一，叛逆第一。

他是一个传奇。

1.近代才智第一人

1857年7月18日，马来半岛西北槟榔屿布朗家的橡胶园里诞生了一个男孩，是总管辜紫云的二儿子。

这个孩子算不上富二代，但也绝对不是DI端REN口。他的父亲是闽南移民的后代，通闽南话、马来语和英语，他的母亲是葡萄牙人，通葡萄牙语和英语。关键是橡胶园主布朗没有孩子，第一眼看上了小辜，认了他当义子。

那时候的干爹还没有变坏，那时候也没有针扎和喂药片的说法，更没有发明很长很长的望远镜，小辜愉快地阅读了许多干爹找来的莎士比亚、培根等人的作品，度过了一个欢乐和有爱的童年。

1867年，布朗夫妇把10岁的小辜带到了当时世界NO.1的大英帝国，在老家苏格兰的故都爱丁堡落脚。

小辜沿着干爹为他精心设计的人生蓝图，先背下了6500行的无韵诗《失乐园》，又背下了莎士比亚、歌德和卡莱尔的著作，接着到德国学习科学，掌握了英文、德文、法文、拉丁文、希腊文。

只要名著背的好，哪有语言攻不倒？

接着，小辜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著名的爱丁堡大学文学院。在当时，这所大学就如今天的福建师大政教系一样，受到众人的仰慕与膜拜。小辜的师兄有哲学家休谟、小说家司各特、生物学家达尔文、历史学家卡莱尔。

卡莱尔是当时爱丁堡大学的校长，也是一个老愤青，尖锐而又深刻。他欣赏聪明强记的小辜，他强烈的批判精神和尖苛的词锋也深深地嵌入了小辜的灵魂，影响一生。

1877年，20岁的小辜获得了文学硕士学位。随即他又赴德国莱比锡大学、法国巴黎大学等著名学府，研究文学、哲学，先后获文、哲、理、神等13个博士学位，熟练掌握了英、法、德、拉丁、葡萄牙、希腊等9种语言。

他的英文水平堪称当时国内第一人，甚至超过了许多英国人。他一生的著述多是用流利的英文写的，比如《中国人的精神》《中国牛津运动故事》。他把《论语》《中庸》《大学》翻译成英文出版。

他在德国人举办的纪念俾斯麦百年诞辰大会上，用德语作即席演讲，博得一片喝彩。

他还会用拉丁文作诗。民初上海愚园路廊壁上镶嵌的拉丁文的诗，系小辜手笔。

后来，蔡元培去莱比锡大学求学时，辜鸿铭已是声名显赫；40年后，当林语堂来到莱比锡大学时，辜鸿铭的著作是学校指定的必读书本。

小辜把这种能力移植到了学习汉学上。

进士出身、满腹经纶的嘉兴才子沈曾植看不起辜鸿铭。有一次，他讥讽说你辜某人讲的我都懂，而我沈某讲的你还须再读二十年中国书才会懂。

两年后，辜沈再次相遇，辜鸿铭叫手下将张之洞的藏书搬到客厅，挑衅地跟沈曾植说：“请教沈公，哪一部书你能背我不能背？哪一部书你懂我不懂？”令沈曾植佩服不已。

辜鸿铭是一个奇才！

2.近代狷狂第一人

自古以来，有才的人多容易恃才傲物，要么是因为怀才不遇被刺激，要么是因才被用而骄傲。

辜鸿铭恃才傲物几近狷狂，原因兼而有之，即是怀才不遇，也是因才被用。

所以他纠结，他痛苦。

他把心中的纠结和痛苦表达了狷狂。

首先，他敢拿权贵开涮。

1902年慈禧太后六十八岁生日，张之洞在两湖总督府大宴宾客祝寿，辜鸿铭的祝辞是：

天子万年，百姓花钱；万寿无疆，百姓遭殃。

满座皆惊。

妄议天子，可是杀头的罪名啊。

估计张之洞当时吓出了一身冷汗，事后批评辜鸿铭，说没有见过你这种猪一样的队友。

但辜鸿铭依然我行我素，认为在这个骨感的世界里，不主动骂人，就要被人骂。

辜鸿铭最恨袁世凯。

袁世凯讥讽张之洞光会讲学问不会办实事，辜鸿铭反唇相讥说天下只有老妈子倒马桶不用学问。袁世凯死时，北洋政府下令全国停止娱乐三日，以示哀悼，辜鸿铭却特意在家中开堂会，连续三日悬灯结彩锣鼓喧天唱大戏。

西方人曾流传一句话：到中国可以不看三大殿，不可不看辜鸿铭。但辜鸿铭却以捉弄洋人来回应他们的热情。

辜鸿铭在东交民巷使馆区内的六国饭店用英文演讲“The Spirit of the Chinese People”（《春秋大义》），中国人演讲历来没有售票的先例，他却要售票，而且票价高过“四大名旦”之一的梅兰芳。梅戏要一元二角，他就要二元，结果观众满堂。

1921年，英国作家毛姆来华时，想一睹辜鸿铭的风采，就让房东派人送了一张便条给辜鸿铭，结果在家左等右等都没有等到辜的到来，无奈之下，毛姆只好亲自登门拜访。

辜鸿铭见到毛姆后抱怨毛姆失礼，说你以为一招手我就得来见你啊，毛姆碰了一鼻子灰，还只好不住的赔礼道歉。辜鸿铭还不肯放过他，临别时赠毛姆两首古诗，毛姆回去请人一看，原来是赠给妓女的诗。

1924年，泰戈尔访问中国，与辜鸿铭在清华相见，大家都以为两个人会互相吹棒一番，不料辜鸿铭说，请泰戈尔博士不要来中国, 还是在印度唱歌吧。

社会这么乱,你装纯给谁看？

至于其他社会名流，辜鸿铭几乎是想骂就骂，凡他看不顺眼者一个都不宽恕。

他当面幽默盛宣怀“贱货贵德”，斥责出洋考察宪政五大臣为“出洋看洋画”。

对严复和林纾这两位福建老乡也豪不客气，当面说用枪击毙他们，因为他们的作品败坏了社会风气。

他与胡适可谓是最大的冤家对头。1917年，胡适作为北大最年轻的教授，做演讲时用英文念了一句荷马的诗，结果辜鸿铭当面批评胡适的英语是英国下等人的发音。

看我不顺眼的人，能给你心里添堵，真是舒坦。

当然，能给对手添堵是需要有底气的，辜鸿铭能够这么做，是因为有足够的学识支撑。

有史以来，天下狂士多会死于非命，比如弥衡、嵇康，李贽，金圣叹，但辜鸿铭居然一直活的好好的。

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3. 近代古怪第一人

这个有才的狂人，更是一个怪人。

辜鸿铭平生最喜欢的三样东西：辫子、缠足和小老婆，恰恰都是当时社会人们最为诟病的。

他的辫子，永远是捏在他人手中的谈资笑柄，特别在求新求民主的北大，他那辫子皮帽和油光可鉴的马褂，总是一道最不和谐的风景。

学生质疑他时，他说，我的辫子在头上，你们的辫子在心中。

其实，他的辫子情节来源于10岁那年离开槟城前往苏格兰前夕，生父在焚香仪式上要他立下终生不剪辫子的誓言。

不过后来为了一个喜欢的英国女孩他曾经剪下过辫子，那次，那个女孩对他说：“你的辫子很好玩，能送给我吗？”他立即用剪刀剪下送给了对方。

对他来说，女人显然比辫子要来的重要。

回国后不久，辜鸿铭居住在厦门，娶了他理想中的妻子淑姑——小足、贤慧、温柔，是典型的中国传统女性。他一直深爱着淑姑，他们一直相守到彼此生命的最后两年。

爱妻子一点也没有妨碍他对逛窑子的喜爱，而且有一次去汉口，他在一家青楼中遇见一个日本女人——吉田贞子，她对贞子一见钟情，花了二百两白银赎回家，并纳为妾。他说妻子淑姑是我的兴奋剂；爱妾贞子是我的安眠药，都是片刻不能分离的佳偶。

所谓一见钟情，其实不过见色起意。

只是，这次起意了一辈子。

1904年，爱妾贞子病逝，辜鸿铭肝肠寸断，写诗哀悼：此恨人人有，百年能有几？痛哉长江水，同渡不同归。

然而，辜鸿铭毕竟是个花花世界里的花花公子，不久又找到了新欢，而且拈花惹草时时有，眠花宿柳处处生。

辜鸿铭喜欢妻子淑姑，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自幼缠就一双纤瘦如羊蹄的小脚，三寸金莲长不及掌，走起路来一扭一扭，在辜鸿铭看来婀娜多姿。

这双小脚使辜鸿铭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从他们结婚的那一天起，辜就把淑姑的小脚视为珍宝。闲时便走到夫人旁边，抓起小脚摸摸玩玩，久而久之，便成了一个癖好。每当寂寞、困惑，动脑筋、想问题的时候，总要把淑姑夫人唤到身边，让夫人把脚上的鞋子脱了，把金莲伸到辜的面前让他捏捏玩玩，有时甚至把其裹脚布一层层解开，将鼻子凑到小脚上去嗅嗅。

辜鸿铭甚至总结出女人小脚瘦，小，尖，弯，委，软，正七字诀，研究出小脚有利于女子收缩臀部增强肌肉收缩能力的大论。

果然老司机！

所有这些，都让人们坚信辜鸿铭是一个老怪物了。

4.狂放的背后，是带泪的表演

这个狷狂有才的怪物，无疑是那个时代的强者。

不过，强者不是没有眼泪，只是可以含着眼泪向前跑。

回首往事，辜鸿铭不会忘记1882年前后那次在新加坡偶遇大清洋务派官员马建忠的事情，马建忠跟他畅谈了三天三夜，让他决定此生非回中国不可。

这个决定对他的一生是福是祸？不得而知。

但事实上，他回国后的人生，除了一些娱乐至今的野史美谈，实在乏善可陈。如果当初遵照义父布朗的意见，做一个学者，著述立说救国救民，是否更得其所？

人生没有如果，一切都是直播，直播完人生也就完了。

所以，没事不要轻易偶遇，不仅影响家庭稳定，还会改变人生轨迹。

好多人认为辜鸿铭的思想是矛盾的，甚至是知行不统一的。这种感觉没有错，至少看到了他内心的纠结和极端的痛苦。

他表面上的博学强记、多才多艺，更多衬托的却是他的怀才不遇。

他是混血儿，黑眼睛泛蓝光，黑头发发黄光，白皮肤高鼻梁，又有海龟的身分，是一个完全可以靠脸吃饭的人。

同时，他天赋异禀，聪明过人，东西文化兼修，也是一个可以靠才能混社会的人。

这么才貌双全的人，为官时期大部分都只是张之洞的幕僚，最高也只做到侍郎，一个副省级领导；为师时做北大教授，还有许多人不认同，同他自己的心性相比，不足一二。

他表面上的狷狂忘形，表达的却是无力的抗争。

目睹西方列强对中国的欺凌，亲历中国统治者的无能和国民的愚昧，他一介书生，无能为力，于是他以狂放来保护强烈的自尊，他以才智来抗击他所憎恶的对象。

统治者、洋人、伪学者，都成了他讥讽和嘲笑的对象。

他表面上的古怪，却是他内心忠诚的体现。

他对西学对西方有着全面而深刻认识，他当时比任何一个中国人都更清楚中国的前途，他的亡国之忧比任何人都沉痛。然而，除了选择了保守，他没有其他办法。

于是，大家都争相求新，追求全盘西化，他就全盘否定西方文化。

大家反对君主制度，他就拥护君主制度。

大家都剪掉长辫子时，辜鸿铭偏要把大辫子弄得油光鲜亮，招摇过市。

大家提倡白话文时，他偏要说文言文好。

大家提倡西装革履时，他偏要长袍马褂。

大家提倡女人放开天足时，他偏要宣扬女人的小脚妙不可言。

大家提倡一夫一妻制时，他偏要再娶一房小妾回来。

一句话，大家都接受的，他反对。

表面的狂放，只是他带泪的表演。

他说：“许多人笑我痴心忠于清室。但我之忠于清室实非忠于吾家世受皇恩之王室——乃忠于中国之政教，即系忠于中国之文明。”

他的人生，几人能懂？

来源头条号：风陵潇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