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父母的诗行（组诗）

           《父亲画像》

父亲属马。整天像牛一样躬耕方圆几十里
他在乡镇工作，职位接近古代的小吏
每月20几元的工资，供给着弟妹们的学费
同时为我们兑换食盐，布匹和书籍
立春伊始，父亲一门心思谋划全乡的雨水和芒种
冬至过后，大雪纷至
他总是固执地走出家门，挨村挨户嘘寒问暖

父亲停歇下来的时候，同样属马的母亲已满脸皱纹
他揽过所有家务活，说是补偿
洗衣，做饭，拖地，洗碗
犹如当年走村串户，一丝不苟
我们偶尔回家，津津有味地品偿他的厨艺
父亲白发下的脸庞会绽放孩童般的光芒

父亲喜欢读报，看新闻。关注国事和养生
却从来不给我们讲大道理
他做人的口碑，高于我们攀爬过的所有山顶
他淡泊宁静，乐善好施
这让我常常想起青岛和大连的那片海域

清明。陪父亲回乡看望他另一个世界的父亲
三代人隔空对话，不会大声喊出来
一个互望的眼神，就能沟通前世今生
当经过一片庄稼地，父亲突然停下来
他仔细观察玉米的长势
像打量自己的子孙
        

《重阳节：父亲习惯了在一张纸上默写》

好想为你借来一双翅膀
或者把不太远的峨眉山拉近
不用攀登就直达金顶
陪着你在云雾中漫步，望远
累了，就坐下来
摆上一副中国象棋
你红我黑。跃马扬车
回到多年前的楚汉相争
看你剑锋所指，攻势凌厉

今天又是重阳
我在成都平原上奔走
你独自陪伴母亲，偏安一隅
父亲，你老了
不再把剩下的秋风当成烈酒
你这匹老马，驮着夕阳
缓缓走进黄昏
没有多余的力气放牧我们了
你把柳枝一样柔软的祝福
投向我们的羊群
如今，你习惯了在一张纸上
默写：九月九，古重阳
左边辟邪翁。右边延寿客


《九月，父亲闰在晚年的幸福时光里》

时光再一次停留在九月
把最美的一段秋光
拉长。赠予九月出生的人

生于九月的父亲
奔波于九月之前
上玄月被庶务纠缠
下玄月开始闲赋养生
他和母亲，两匹飞马
驮着家族的粮食和布匹
抵达祖辈们从未翻越的高地

父亲之于母亲，50年了
没有半句山盟海誓
青丝白首
他们半个世纪的浪漫
来自晚年的约定——
来世仍做夫妻

金婚，在恬淡如水的时光里
比金子更加炫目
父亲和母亲
像祖屋门前相守的两棵核桃树
每年抽出的新芽
都会染绿我们怀揣的春


   《母亲还是那只百灵》

母亲还是那只窈窕善舞的百灵
在父亲眼里，五十多年光景
只是眨了一下眼睛
他们的爱情
像菜园里的莲花白越裹越紧
劳作和相夫教子
是母亲选择的一道终极命题
她一生坚守着命运的推演
直至末孙降临，雪花落满头顶

每道炊烟升起
母亲的憧憬便随风袅绕
洗涤，缝补，唠叨
凝结成生活的盐
我们的童年和青春因此满含钙质
以家为圆心。母亲的半径
始终没有走出四川盆地
我常常从她眼里看到一双隐匿的翅膀
飞翔的姿势，止于过度的腰肌劳损

这成为我无可疗治的心病
真想重新走回母亲年迈的身体
替代她当初的孕育
以及分娩我时的所有疼痛和艰辛


《有一双布鞋》

有一双布鞋，名字不叫北京
它朴素，低调。出生庶民
用自家调制的浆糊和陈旧的布衣打底
然后剔除风霜的湿
在农闲，或者某个黄昏
母亲枕着一轮斜阳抑或一盏油灯
裁剪。飞针走线

有一双布鞋，可以叫做千层底
它内敛，温厚。默默无名
像阳光融入冬寒，春天隐于树身
从此，蹒跚的步伐
不再害怕荆棘丛生
我的整个童年
被一双布鞋贯穿

有一双布鞋
产地是母亲的十指
功能是呵护，商标是亲情
从不对外销售
唯有赠予


   《一只小鸟在歌唱》

一只虎皮鹦鹉，在雨后黄昏
带着饥饿和一身雨水
跌落在母亲的阳台上
胆怯地与母亲对视。小心翼翼
母亲看着看着，眼里便升起一片雾气

这是一只不会人话的小鸟
当然也就不会人云亦云
母亲常常和它聊天，告诉它
有一个哥哥在很远的地方练习徳语
她听不懂德语
好比听不懂小鸟的歌唱
这并不能妨碍她内心欢喜的滋长

从此。早晨阳台上传来的第一声清脆
像婴儿干净的歌唱把母亲唤醒
她不再一个人自言自语
古稀的年龄，渐渐长出一抹新绿


《又见槐花》
        ——献给母亲76岁生日
         
绿叶遮不住的白，
像邻家初长成的女孩，
试图打开春分后的春天。
三月末，整个世界暗香浮动。

我恍惚。在一串乳白之间，
突然想到母亲——
想到她56年前的爱情，
多么淡雅，素净。

而这槐香，随春风荡漾，
渐渐沁人心脾。
宛若当初吮吸的母乳，
多年以后，还在滋润我们的灵魂。

如今满头银发的母亲，
把自己开成一簇槐花——
隐约在父亲76圈仍持续增长的年轮里，
不再害怕任何一场风雨。


《母亲书》

母亲，生下我一晃眼就48年的母亲
教我学步和儿歌的母亲
和同样属马的父亲一起
相濡以沫半个世纪之后
仍然像一株蔷薇或者一只百灵鸟
把芬芳和歌唱留给我们

您把一生的爱，一分为二
一半给了我们一半给了父亲
就这样任岁月蹉跎
好想探知您少女时代的故事
您的梦想，以及还没有放飞就搁浅的希望
在50多年以后
以藤蔓植物攀缘的执著
寄望于您的孩子们和四个孙子啊

您曾经历过的闪电与雷鸣
病痛和心悸
在您日益加深的纹路里
愈发云淡风轻
现在，母亲
我只想与您交换一些词
一些被您反复使用了很久的汉语
譬如“呵护”与“牵挂”
譬如此刻，我大声地喊出——
“我爱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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