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灵运与中国山水诗

作者：陈增杰

来源:浙江学习平台


浙江温州，钟灵毓秀、温润丰饶，是人们诗意栖居之地。

1600年前，谢灵运来到这里，出任永嘉郡守。

在任期间，谢公游历雁山瓯水，寄情山水，抒怀言志，开创了中国文学史上的山水诗派，也奠定了温州山水名城和中国山水诗发祥地的地位。

可以说，神奇优美的温州山水成就了谢灵运的山水诗，温州的山水也因谢灵运而闻名天下。

据今所知，现存谢灵运以温州为题材的作品计24首，其中山水之咏21首，差不多占了他全部山水诗作品的一半。

出守永嘉之行，开启了谢灵运的山水诗之旅。赴郡途中所作《过始宁墅》《七里濑》等6首，只能说是序曲。而在温一年所赋，量多质高，乃是他山水篇章的重要部分和主旋律。

所谓“庄老告退，而山水方滋”，用自然清新的山水诗取代枯燥乏味的玄言诗，中国诗歌史上创作诗风的这一重大转变，就是谢灵运在温州完成的。

谢公留给温州十分丰富极具价值的诗学文化遗产，影响巨大而深远——

一

塑造永嘉山水“灵秀”的形象。谢灵运笔下的永嘉山水风貌清幽秀朗：

连障叠巘崿，青翠杳深沉。晓霜枫叶丹，夕曛岚气阴。（《晚出西射堂》）

澹潋结寒波，檀栾润霜质。洞秀水屡迷，林回岩逾密。（《登永嘉绿嶂山》）

时竟夕澄霁，云归日西驰。密林含余清，远峰隐半现。（《游南亭》）

乱流趋正绝，孤屿媚中川。云日相辉映，空水共澄鲜。（《登江中孤屿》）




谢灵运以其灵心秀质，神工默运，通过诗的语言的真切摹写和深情歌咏，将瓯江南北山川的真实风貌具体生动地显现出来，给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永嘉“名山水”自此彰显于世，饮誉海内。

二

赋就永嘉山水名城的荣誉和山水诗发祥地的地位。由于谢灵运的登览歌咏，使偏处海隅被视为逐臣“投荒”之地的永嘉，一跃而成为山水名城。

唐开元中，诗人孟浩然从千里之外跋涉长途来温访友，船行永嘉江（瓯江）上快要抵达时，急切地问道：“卧闻海潮至，起视江月斜。借问同舟客，何时到永嘉？”（《宿永嘉江寄山阴崔少府国辅》）结语别致，声口如闻，见出诗人对永嘉这座谢公曾经“坐啸”的山水城的慕名向往。

大诗人李白、杜甫，虽未亲莅永嘉，然皆因谢公登临题咏而心慕往之——

李白《送王屋山人魏万还王屋》云：“眷然思永嘉，不惮海路赊。挂席历海峤，回瞻赤城霞。赤城渐微没，孤屿前峣兀。”

杜甫《送裴二虬尉永嘉》云：“孤屿亭何处，天涯水气中。故人官就此，绝境兴谁同？隐吏逢梅福，游山忆谢公。”



后人为纪念谢灵运建的池上楼

灵运在温的各处游踪和吟咏亭阁，也都历世留传下来遂为名胜古迹，不断赢得后人的缅怀瞻仰。如：池上楼、谢池、春草池、谢村、东山、谢客岩、五马亭、康乐坊、南亭、北亭、孤屿、谢公亭、仙岩、白石岩、瞿溪山、石鼓山、石室山、岭门山，等等。

三

温州之咏，奠定谢灵运山水诗的基调和总体风格。谢灵运山水诗的创造性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旧时温州山水（资料图片）

一是景、情、理的融合。他的山水诗不单写景，而是融情寓意，有所寄托，达到情景理意的融合。白居易《读谢灵运诗》云：“岂惟玩景物，亦欲摅心素。往往即事中，未能忘兴谕。”《登上戍石鼓山》一首，王夫之更是称叹不已，评曰：“情不虚情，情皆可景；景非滞景，景总含情。神理流于两间，天地供其一目。”

二是用典和刻琢作风。谢诗有二类，一类“吐言天拔，出于自然”，如“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云日相辉映，空水共澄鲜”之咏；但更多的则为熔铸琢炼之句。吴乔《围炉诗话》卷一谓造句炼字，“汉人至渊明皆不出此，康乐诗矜贵之极，遂有琢句。”称诗家“琢句”的风尚始自谢灵运。

三是以对属为工，巧铸俪句。脍炙人口的警句，是一位作者创作成功的重要标志。论者谓诗多佳句，起始谢灵运山水之咏。许学夷《诗源辩体》卷七谓：“五言自士衡（陆机）至灵运，体尽俳偶，语尽雕刻，不能尽举。然士衡语虽雕刻，而佳句尚少，至灵运始多佳句矣。”灵运居温所赋二十多首诗中，隽句警联络绎纷呈。

四

对永嘉诗风的启发培育之功。谢灵运“坐啸山水城”，可以说奠定了温州地区诗歌的基础，沾溉一代又一代吟人，雅音远播。

到了南宋，永嘉诗风鼎盛，蔚为大观。四灵诗派独树一帜，与江西派相抗衡，崛起诗坛，风行一时。江湖派巨擘刘克庄与永嘉诗人深有交往，称言“永嘉多诗人”而誉为“风雅之国”。



近代名家陈衍《石遗室诗话》亦云：“自谢康乐山水名作，半出永嘉，永嘉遂为古今诗人渊薮。”可见谢公流风余韵，沾被广远。

谢灵运对宋代温州学人如周行己、刘安上、许景衡、薛季宣、陈傅良、叶适等都深具影响，薛季宣诗的“奥衍生涩”，力避凡俗；陈傅良诗的不用常律，“自成宫徵” ；叶适诗的“务在新奇”，脱出町畦，都是承继了谢灵运的传统，而自卓然成家，在宋诗中占得一席地位，并且影响推动永嘉的一代诗风。

谢灵运多创佳句的作风，亦为四灵派诗人所承继。四灵辈常以“好句”相砺，刻意追琢磨莹而出以新俊，颇多秀联隽语。如：

徐照“芦花新有雁，莎叶尚鸣蝉”（《舟中》）；徐玑“寒烟添竹色，疏雪乱梅花”（《孤坐呈客》）；翁卷“梅花分地落，井气隔帘生”（《晓对》）；赵师秀“野水寒初退，平林绿半敷”（《谢耕道犁春图》）……

这些写景超妙、“磨砻”所得的名隽，可以看作为谢灵运“扬帆采石华，挂席拾海月”“白芷竞新苕，绿蘋齐初叶”诸咏一脉相承的绮丽余波。





自言官长如灵运，能使江山似永嘉。

以“诗”为窗、以“诗”彰文、以“诗”润心，让留存在瓯越大地上的千年诗篇“流动”起来、传承下去，不断推进文化自信自强。

（作者系温州大学学报编辑部编审，温州市文史研究馆荣誉馆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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