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

（一）

纺织厂里机器嗡嗡
石头闷着头推着沙线
常年四季，瘦小的身体上
套着一身脏兮兮不合身的宽大工作服
整天闷闷不乐，面无表情
他会说话，只是不和人交谈
厂里的狗，猫都是他的朋友
经常给它们带点吃的
30岁了，也没个老婆
一个人租住在旁边的村子
单位照顾他，让他在车间推沙
每月给点糊口钱
偶尔月底，能看到他提着几块猪头
阴郁的脸上闪过几丝轻松

（二）

他身世可怜，从小父母双亡
由哥哥一手抚养
学习很好，双手能打算盘，出口成章
可惜15岁那年得了一场病
耽误了医治，虽捡回条命
但伤了脑子，从此就跟换了个人一样

（三）

石头在厂里很出名
因为人人都欺负过他
包括我这个当年的“小毛头”
十岁那年，我跟着别的小孩
喊着“石头石头傻瓜头”
石头愤怒的追赶我，用猪头肉砸我
我捡了就跑，石头没追上我，坐在路边发呆
看到他垂头丧气的样子，我哈哈大笑
后来我慢慢懂事了，这件事一直让我很愧疚
这么多年了，石头的样子总是在心头闪烁

（四）

厂子改制那年，很多人选择买断
石头被按临时工对待，一分钱都没拿到
有人让他找领导，厂里几个掌权的蒙他
说随后给解决，可一晃就没人管了
相依为命的哥哥也因为没钱看病死了
后来就经常见他一个人四处拣破烂
到菜市场拾菜心，翻垃圾桶
再后来，有人看到他的腿跛了
还被几个小混混打的像猪一样嚎叫
这以后，就再也没见到他

（五）

厂子终逃不脱被卖的命运
呆了一辈子的男人女人
也被彻底赶出了集体
开始寻找新的出路
计划经济时代的国有企业
说夸就夸，有门路的
提前就托关系调走了
剩下的，年老点的等着退休
年轻点的，和单位解除关系自谋出路
人人都在这种躁动而又无奈的气氛中
等待命运的摆弄

（六）

曾经被恩怨情仇纠缠的职工们
有些去外地做起了生意，有些去深圳打拼
但大部分还是留在了这个城市苦苦支撑
这里有舍不开的父母，离不弃的儿女
费尽一生心血的家
很多老职工买了商品房，欠了很多债
家徒四壁，穷的叮当响
人们在茶余饭后
有时还挺怀念这块寡言的“石头”
一个能满足很多人
歧视，耻笑，虚荣，自满情绪的“怪物”
很多年过去了，石头仿佛人间蒸发
有人说他活不下去，早已死在了天桥下

（七）

这天我和母亲在路边吃饭
行人道上走来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
我兴奋的问母亲，看，那是不是石头
母亲仔细望去，呀！真是，这么多年他还在！
我冲出去，跟上他轻轻的问道
你是不是石头叔叔，过去在纺织厂？

老人穿着一条宽大的迷彩裤，走的很慢
一条腿跛的很厉害
沧桑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子
里面全都是药
斜眼看了我一下，微微摇头
也不理我，继续向前走
我本来还想问，但还是退缩了
望着他步履蹒跚，悲苦孤独的背影
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算来上一次见他都快30年了

他一瘸一拐走的很慢
前方50多米的地方遇到环卫工人扫地
便停到路边一颗树下
突然，他回过身来
偷偷的向我这边张望，看了很久！

第一节倒数第二句，应为“几块猪头肉”。一篇旧作，曾发在小说版块。重新编辑后发诗歌版块。

感人肺腑的叙事诗!真实的故事，平实的语言，表达恰到火候。问好渡驿诗友!

这是一篇出色的叙事诗。我读过，评过，记忆十分深刻。它曾深深刺痛过我的心！提起改制，我就一肚子气。这一改，多少集体资产被巧取豪夺的流入私人腰包，人造出一伙新的暴发户。又有多少国企员工尝到了走头无路，受二茬罪的滋味。石头虽然是个例，却无疑是受伤害最重的。教训深刻啊！

滴着血泪的诉文，真实记录了那个下岗潮悲惨的岁月！

写活了一个底层人的命运，却是一个时代的缩影。虽有些悲苦，却栩栩如生，跃然纸上，读来让人感动。/写烧烤车的/和另一首诗的情感基调一脉相承，语言朴实明朗，感情饱满真挚，一气呵成，增加诗的内涵和艺术感染力！

边疆雪--志远 发表于 2017-2-3 15:06
这是一篇出色的叙事诗。我读过，评过，记忆十分深刻，它曾深深刺痛过我的心！提起改制，我就一肚子气。这一 ...

谢谢老师点评，我小时候就生活在纺织厂，一个集体企业，亲历了那段历史。那个年代的小集体企业，大家都是小人物，却最直接的见证了历史的变迁，每个人心中或许都有一份苦涩。诗中人物也是有原型的，很多细节也是真实的。

馮志兵 发表于 2017-2-3 19:11
拜读大作，问好渡驿诗友！

谢谢志兵点评，新年快乐！

跨鲸而来 发表于 2017-2-3 19:18
滴着血泪的诉文，真实记录了那个下岗潮悲惨的岁月！

谢谢跨鲸点评和共鸣，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