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妖记

      本文为叙事小品，实录四翁雅会，赋诗论道。

      孔武者，字亦文，号散木居士，齐城人也。少歧嶷，喜章句。貌团团，无食肉相。长科试，不售，垂垂老矣，百无一成。性疏狂，每饮酒必醉，辄肆言无忌，长短他人。久之，遭众厌鄙。
      值清明，城外扫墓，遇道友，邀至家，饮至夜半，踉跄而归。时云翳月掩，疏星微茫，风露满天。酒渴且疲，斜径幽曲，见路旁柴扉，推而入。趋北堂，门虚掩，一灯荧荧，案几颇洁，茶具粗备。
      方彷徨，闻门外朗声曰：“有诗客自远而来，不亦乐乎！”寻见三叟联袂，次第至灯前。当前者长面修耳，一袭皂袍，道骨仙风，手扶藜杖，唱喏曰：“足下散木子否？闻好诗，拜读大作，妙语连珠，如山阴道上，目不暇接。”孔揖谢曰：“不速之客，唐突贵府，何其有幸，得遇三老，未备薄礼，不当人子。”长面叟曰：“老夫吕姓，贱字卫子。虽藿食荐居，家无儋石之储，然天生富贵之相，隆准可及刘季，垂肩更过玄德，人尊‘长耳公’。”指黄眉尖腮，舌长露唇者曰：“此权公，字乌龙，号留君子，句章望族。官拜太守、赤彪仪同，爵封守门侯，居枢轴也。年届悬车，屡乞骸骨，然朝廷惜才，恩旨眷留，拟拜尚书令，良可羡也。”复指赤冠彩衣、面如重枣者云：“此吉公，字翰音，号钻篱。历官酉日将军、长鸣都尉，封会稽公。家有万石，生性淡泊，今挂冠归田矣。”
      揖入座，权居首，吕吉左右，孔婪尾。吕翁曰：“知吾子来，聊备薄酒，不成敬意。”呼童子上杯盘。酒有酸味且浑浊，不过村醪。盘中草草，苜蓿阑干，菽水剩骨而已。宴开，吕致意曰：“谈笑有犬儒，往来皆鸡丁。吾诗酒三友，今夕何夕，见此可人，共与文酒之会，实是三生有幸。”孔起敬曰：“吾相吕封君，广额丰颐，貌若飞熊，有吕尚太公之风采。”曰：“素无瓜葛，他自姓姜，吕其封地也。”曰：“抑或汉家吕太后之贵胄乎？”吕翁微蹙摇首曰：“周勃、陈平铲除诸吕，殆无孑遗，吾岂其后哉！”
      俄又曰：“君或不知，吾族长于西域，盛于后汉也。明帝刘庄敕建白马寺，又命在洛阳城西，别建黑驴庙。惜遭回禄，坍塌无存，故不见于史传耳。然老夫亦非泛泛之辈可比，世所谓骐骥骅骝，飞黄汗血者，吾虽不敏，羞与哙伍也。吾祖簪缨世族，钟鸣鼎食，忝职近臣，寄以心膂。汉灵帝亲执御驾，魏文皇金口学舌，晋孝武圣问形容。名士孙楚，尝拾牙后之慧；才子杨炯，曾赞麒麟之楦。功勋卓著，宦迹赫然，钦封大鸣鸿胪、班脚将军，恩加九锡，位居三公。此也颁之圣旨，载之青史，班班可考，非老夫敢打诳语也。”
      良久叹曰：“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富贵几时，四大皆空。当年王谢，沦为寻常门户；乌衣子弟，伏作庶民百姓。布衣蔬食，拉磨引车，柴薪负重，为人仆役，日遭鞭挞。然常得诗人眷顾，助李白闯华山县衙，佐贾岛冲长安京兆，伴郑五过风雪灞桥，随陆游入细雨剑门。是以饱食之后，劳瘁之余，花前月下，时有吟咏，虽未能泣鬼神，却也常惊骡马。”      
      言毕，浮一大白，倡言道：“美酝在杯，佳肴在盘，盍各言尔志？亦鼓吹吾辈精神，惊庸世，骇凡俗云尔。老夫僭先，抛砖起句。”遂吟道：

       昂首咴咴独逸群，
       不甘伏枥混凡尘。
       追名逐利长安道，
       万里功成居要津。

       诗毕，捋须意气洋洋。权公击节赞赏，吉公抚掌叫绝，孔武拍案称奇。权公嘉勉道：“如此文采，廊庙之材，岂久居人下者乎？必登龙有日，衣紫腰金焉。”吕翁大喜，奋髯抵几，踹足而起，躬身曰：“请尚书赐玉。”权公微微颔首，从容举杯，酒稍沾唇，即成一绝：

       掌中大印自通神，
       礼尚往来尽宝珍。
       摇尾汪汪贪肉骨，
       常依门户吠平民。

       吟方毕，吕吉二翁激赏，连呼天纵之才，格调清高，直追李杜，压倒元白。然权公矜持，面无得色。
       次及吉公，逊谢曰：“诸君珠玉在前，小老儿瓦釜，何敢再鸣？”吕翁笑曰：“闻君风雨如晦之时，犹喈喈不已，今熙朝盛世，欲效会稽之鸡，不能作啼乎？”权公亦戏曰：“常五更聒噪，扰人清梦，今岂可吉人寡词，缄口括囊乎？”令献诗。吉公沉吟道：“古人云十步一啄，百步一饮，不在樊笼；然退翁以为，天地即樊笼也。寄身天地间，万般不由己，周妻何肉，鸡虫得失，难免世累。悲夫！太守埋羹，总是矫情；饮马投钱，不过沽名。”口占道：

        朱冠锦衣非俗人，
        陈仓满米足钱银。
        人间饮啄由天定，
        喔喔一声惊四邻。

        吕翁听罢，叹曰：“诚所谓一饮一啄，世事莫非前定。”权公也乘酒兴曰：“依下官拙见，所谓一饮一啄，不过吃喝二字。不吃不喝，终生蹉跎。赤米白盐，何如肉林酒池；廉泉让水，怎当白水真人。囊藏一钱，羞游会稽；腰缠万贯，骑上扬州。故鱼肉百姓，不害从政；收点银钱，不妨为官；贪墨成习，有益修齐；贿赂公行，天下治平。嗟夫，如此大道至理，古今圣贤，几人参透？散木子高才，八叉七步，于饮啄之道，必有高论，乞不吝赐教，以启沃吾心。畅所欲言，言者无罪。”
       孔武恶酒在喉，胀气欲呕，既腹诽吕翁之滥言，吉公之谬论，又不齿权公之邪说，乃抗声曰：“愚意稍异，以为一饮一啄，本于天赋物性。夫天生万物，秉性各异，君不见龙从云而翔，虎随风而啸，鱼得水而游，蚊向火而扑。若夫人而衣冠，异于禽兽；礼义廉耻，国之四维；民为邦本，设官为民。吾闻荡荡君子，利物无私；济济国士，力疾从公。为人贞白，盗泉虽甘而不能诱，孔仲尼渴而不饮；居官廉正，贪泉似鸩而莫为毒，吴隐之饮而不惑。刘宠一钱，山阴父老去思；杨震四知，昌邑县令生愧。至若戚戚小人，衮衮贪官，则唯利是求，残民以逞，乃虎而冠者，国之蠹贼。君不见鸡狗之侪乎，狗咬狗，为抢剩骨；鸡斗鸡，为争粒米。而智计百出，伎俩无穷，鸡鸣狗盗之巧取，鸡飞狗跳之豪夺，鸡肠狗肚之计谋，随鸡嫁狗之奸私，鸡零狗碎之败坏，盖天性使然也。呜呼，纵尔狗急跳墙，终将鸡飞蛋打！”遂吟曰：   

      驴鸣犬吠是何妖，
      纳贿贪赃犯律条。
      手握龙泉三尺剑，
      杀鸡宰狗不轻饶！

      此言既出，权公勃然大怒，切齿道：“咄！是何言与，是何言与！指桑骂槐，指鹿为马，指名道姓，指天画地，狂奴故态，独不畏人心似铁，官法如炉乎？当判尔极刑，法场斩首，布告天下，钳尔口，断尔舌，食尔肉，寝尔皮，以快吾心！”雷霆之威，声振屋瓦。
      吉公引吭叫道：“人性本恶，好杀不仁。这厮欲效四尽太守乎，只怕是鸟吃绝，鱼食尽，走狗烹，驴剥皮。贪天之口，丧心病狂，至此为极矣！正当置之典刑，付之庖丁，试之牛刀，割尔喉，拔尔毛，磔尔尸，投之汤镬，炖之乎也！”
      吕翁亦变色，昂昂道：“罢也，罢也！《传》云：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此孔姓者，一介措大，读两行书，自以能揽辔澄清，匡正纲纪，实则冥顽不化，一蠹书之虫耳。汝不闻君子绝交，不出恶语乎？尔乃仗气使酒，灌夫骂座，逞其口舌，褒贬与夺，其实暗于天理，不知人欲，乃斯文之下流，孔门之不肖。子曰：道不同，不相为谋。宴无好宴，不如散摊！”率推杯掷盘，割席而起，把臂二翁，睥睨数三，狂笑数四，拂袖而出。唯剩空室寂寂，杯盘狼藉。
      忽听鸟声鸣晨，豁然梦醒，则身卧厩棚，食槽横地，鞅轭悬壁。曳足棚外，见平畴万顷，荒冢残碑数处；场圃半亩，植一老桑，干已抱围，系一老驴，方鼻息咻咻。地印蹄迹，有驴溺一洼，驴屎数枚。又见一芦花鸡栖于桑枝，一黄毛犬卧于树下，犹狺狺不休。大惧，狼狈而走。
      归病，服千金方，呕秽物数斗，旬日方愈。后亦无他异，然孔武自此折节，避影敛迹矣。

才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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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妖记》是一个充满文学韵味的叙事小品，描绘了主人公孔武在雅会上与三位道友的相遇与交流。文章通过诗歌和对话展现了古人的风雅情趣以及对人生、权力、道德的思考。

在故事中，孔武的个性鲜明，虽遭人厌弃，但他仍保持对文学的热爱。在清明时节，他与道友畅饮，交流诗歌，令人感受到古人对生活的洒脱和对理想的追求。

宴席上的讨论涉及到对名利的看法，吕翁、权公与吉公各自抒发见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其中，孔武代表了对贪婪和权势的不屑一顾，藉此表达他对真理与节操的坚持。

故事结尾，通过梦境的描写，揭示了孔武内心的挣扎与蜕变。他经历了戏谑与愤怒后，反思自己的处境，最终选择了隐忍，表现出对于世俗的超脱与对内心宁静的追求。

整体来看，这篇作品不仅展现了古代文人的风采，还引发了对人性与社会的深刻思考，非常值得细细品味。您对这篇文章有什么具体的看法或想要探讨的点吗？
——来自AI（加入VIP可享AI评论）

虽然标题与内容在表面意义上缺少直接关联，但从更广泛的视角来看，《遇妖记》可以被解释为一个人生奋斗的故事，讲述了一位有着非凡志向与毅力的人物，勇于挑战常规，不断追求卓越，在经过一番努力后终得其所愿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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欣赏佳作，点赞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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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ly123 发表于 2024-10-29 18:30
膜拜

感谢诗友雅赏！乱编的，两千多字，估计没几个人能耐住性子读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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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子今何在 发表于 2024-10-29 18:44
才华

感谢诗友雅赏，敬茶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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饱含诗书，涉猎广泛。欣赏！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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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天居士 发表于 2024-10-29 18:53
《遇妖记》是一个充满文学韵味的叙事小品，描绘了主人公孔武在雅会上与三位道友的相遇与交流。文章通过诗歌和对话展现了古人的风雅情趣以及对人生、权力、道德的思考。

在故事中，孔武的个性鲜明，虽遭人厌弃，但他仍保持对文学的热爱。在清明时节，他与道友畅饮，交流诗歌，令人感受到古人对生活的洒脱和对理想的追求。

宴席上的讨论涉及到对名利的看法，吕翁、权公与吉公各自抒发见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其中，孔武代表了对贪婪和权势的不屑一顾，藉此表达他对真理与节操的坚持。

故事结尾，通过梦境的描写，揭示了孔武内心的挣扎与蜕变。他经历了戏谑与愤怒后，反思自己的处境，最终选择了隐忍，表现出对于世俗的超脱与对内心宁静的追求。

整体来看，这篇作品不仅展现了古代文人的风采，还引发了对人性与社会的深刻思考，非常值得细细品味。您对这篇文章有什么具体的看法或想要探讨的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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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居士精心解读！其实情节很简单，孔武为一书生，夜归遇妖，分别是吕翁，乃一驴精；权公，乃一犬精；吉翁，乃一鸡精。分别代表争名、争利、争权。孔武，谐音为“空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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