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注册,结交更多好友,享用更多功能,让你轻松玩转社区。
您需要 登录 才可以下载或查看,没有账号?立即注册
×
大诗人奥登说,诗人就像穿着制服一样,一眼就可以看出他的等级。奥登是怎么看出诗人等级高低的?很多人可能会说,这当然取决于诗歌的综合质素,从中可以看到作者的诸如天赋、眼界、心胸、责任感、技艺、知识储备等等。但有时候,有经验的编辑可能只需看第一行,便可基本断定了作者的等级,这又是为什么呢?这第一行难道能看出作者诸如天赋、眼界、心胸、责任感、技艺、知识储备等等吗?当然不能,他看见的是这个作者说第一句话时的口吻,这便足够了,班长用班长的口吻说话,师长用师长的口吻说话,军长用军长的口吻说话,这便是奥登“制服说”的真正含义。只可惜,这些年来,我们忙于语言的词语炼金,忙于题材的求新求异,反而把最简单的口吻问题忽略掉了,这样,很多诗人莫名其妙的当了一辈子班长、排长、连长……
面对神性——谦卑
汉诗百年,真正有价值的神性诗歌不多,甚至说,神性诗歌在中国是一场失败的实验,这是为什么?因为中国是一个唯物主义国度,缺少神性诗生根发芽的土壤,“神”基本是用来揶揄、把玩的道具,过分的娱乐性,杀死了诗歌的抒情性。比如,大诗人欧阳江河一会让神喝冰镇可乐,一会要用水泵给神抽眼泪;比如大诗人洛夫,管一只螃蟹叫海神的暗喻,海滩上的落日还能与天涯的向日葵相约自杀。这些荒唐可笑的信口开河,都极大破坏了神性诗的严肃性,令诗歌抒情性荡然无存了。还有的神性诗预设了一个前提——把自己预设为了神或者上帝代言人,所谓神性写作成了挂羊头卖狗肉的自我崇拜,这在浪漫主义诗人作品中常见。诸如海子的那些长诗,把自己奉为“副上帝”,不但能统治人类,还能统领诸神,号召众生膜拜他;而我们可爱的杨炼先生,竟然将自己视作超人类,见证着地球万物生成......有人说,这些诗在某诗刊发表了,我说,这又能说明什么,只能说编辑是诗盲,有人说这些诗获奖了,我说,那只能说评委是诗盲。
你可以以一个唯物主义者的身份去生活,但面对神性诗写作时,你必然要自动转换为一个有神论者身份,必须从第一行里就能让读者读到两个字——谦卑。否则现实与虚拟的“两种身份”会互相打架撞车,写出的作品往往皮笑肉不笑,不但不能感动别人,甚至连感动自己都难。
如,米沃什的晚年作品《晚熟》
《晚熟》
迟至近九十岁那年, 一扇门才在体内打开,我进入 清晨的明澈。
往昔的生活,伴随着忧伤, 渐次离去,犹如船只。
被派诸笔端的国家、城市、庭园、海湾 离我更近了, 等待更完美的描述,并胜于往昔。
我并未隔绝于人们, 悲伤与怜悯加入我们。 我持续地诉说,我们已经忘却 我们都是王的子民。
因为,我们来自一个地方,那里,我们并不区分 对与错,也不区分现在、过去和未来。
我们如此不幸,在漫长旅途中接受的 赠礼,我们只使用了很少一部分。
来自昨日与数世纪之前的瞬间—— 一次剑击、在光洁的金属镜子前 描画眉毛、一次致命的步枪射击、一艘小帆船的 船身触礁碎裂——它们栖居于我们内部, 等待着实现。
我一直就知道,我会成为一名葡萄园工人, 所有男人与女人都同时居住于那里, 无论他们是否意识到这一点。
再如里尔克的《秋日》
主啊,是时候了。夏天盛极一时。 把你的阴影置于日晷上, 让风吹过牧场。
让枝头最后的果实饱满。 再给两天南方的好天气, 催它们成熟,把最后的甘甜压进浓酒。
谁此时没有房子,就不必建造, 谁此时孤独,就永远孤独, 就醒来,读书,写长长的信, 在林荫路上不停地, 徘徊,落叶纷飞。
面对苦难——隐忍
中国自古就有大怒出诗人的说法,实际不止大怒,大悲、大痛也同样刺激诗人写出大作,但汉诗百年真正有价值的批判现实主义之作并不多,这是因为中国一直是格律诗一统天下,所谓大怒出诗人,正好和五七言的格律相得益彰,诗人过激的情绪被格和律控制住了,不至于泛滥成灾。但自由体诗如果也像格律诗那样暴虎冯河一蹴而就,难免写“飞”了,可能价值会因此打折,甚至变成了一次性的,试问“我哭豺狼笑,扬眉剑出鞘”样的句子若转换为现代诗,能有流传价值吗?因此,用隐忍克制的语气把苦难的质感刻画出来,可能效果远胜于声色俱厉的大喊大叫。我们来比照两首诗:
《死亡赋格》
【策兰】
清晨的黑色牛奶我们在傍晚喝它 我们在正午喝在早上喝我们在夜里喝 我们喝呀我们喝 我们在空中掘一个墓那里不拥挤 住在那屋里的男人他玩着他的蛇他书写 他写着当黄昏降临到德国你的金色头发呀 玛格丽特 他写着步出门外而群星照耀他 他打着呼哨就唤出他的狼狗 他打着呼哨唤出他的犹太人在地上让他们掘个坟墓 他命令我们开始表演跳舞
清晨的黑色牛奶我们在夜里喝 我们在早上喝在正午喝在傍晚喝 我们喝呀我们喝 住在屋子里的男人他玩着蟒蛇他书写 他写着黄昏降临到德国他的金色头发呀 玛格丽特 你的灰色头发呀苏拉米斯我们在风中 掘个坟那里不拥挤
他叫道到地里更深地挖你们这些人你们另一些 现在喝呀表演呀 他抓去腰带上的枪他挥舞着它他的眼睛 是蓝色的 更深地挖呀你们这些人用你们的铁锹你们另一些 继续给我跳舞
清晨的牛奶我们在夜里喝 我们在正午喝我们在早上喝我们在傍晚喝 我们喝呀我们喝 住在那屋子里的男人你的金发呀玛格丽特 你的灰色头发呀苏拉米斯他玩着蟒蛇
他叫道更甜蜜地和死亡玩吧死亡是从德国来的大师 他叫道更低沉一些现在拉你们的琴尔后你们就会 化为烟雾升在空中 尔后在云彩里你们就有一个坟你们不拥挤 清晨的黑色牛奶我们在夜里喝 我们在正午喝死亡是一位从德国来的大师 死亡是一位从德国来的大师他的眼睛是蓝色的 他用子弹射你他射得很准 住在那屋子里的男人你的金发玛格丽特 他派出他的狼狗扑向我们他赠给我们一个空中的坟墓 他玩着蟒蛇做着美梦死亡是一位从德国来的大师
你的金色头发玛格丽特 你的灰色头发苏拉米斯
《回答》
【北岛】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 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看吧,在那镀金的天空中, 飘满了死者弯曲的倒影。
冰川纪过去了, 为什么到处都是冰凌? 好望角发现了, 为什么死海里千帆相竞? 我来到这个世界上, 只带着纸、绳索和身影, 为了在审判之前, 宣读那些被判决了的声音: 告诉你吧,世界, 我——不——相——信! 纵使你脚下有一千名挑战者, 那就把我算做第一千零一名。
我不相信天是蓝的, 我不相信雷的回声; 我不相信梦是假的, 我不相信死无报应。
如果海洋注定要决堤, 就让所有的苦水都注入我心中; 如果陆地注定要上升, 就让人类重新选择生存的峰顶。 新的转机和闪闪的星斗, 正在缀满没有遮拦的天空, 那是五千年的象形文字, 那是未来人们凝视的眼睛。
两首诗同样面对苦难,北岛选择的是声色俱厉地诘问,策兰选择的是隐忍克制地倾诉,虽貌似各有千秋,但不可否认,北岛的诗除了态度还是态度,可以说内容空空如也,但策兰的诗除了悲哀的情绪还有苦难的质感——纳粹暴行。那么,为什么北岛就不能把文革暴行的质感刻画出来?因为作者起笔的口吻拔得太高,把自己抬高到居高临下的大英雄姿态,大地上的卑微事件反而看不见了,他还没准备好写作者的姿态便开始写了,可见写作之前的情绪准备多么重要。
面对爱——真诚。
在互联网语言狂轰滥炸的年代,似乎亲情、友情、乡情、爱情都落伍了,似乎一切都可以被文字游戏的俏皮话所取代,事实上诗歌是天生与时髦有仇的东西,因为时尚正是情感的反义词。有心情说俏皮话的时候,说明诗不在,即使说出来也是假诗,这样的诗人即使获奖、出名,也是伪诗人。 我们在比照几首爱情诗:
《冬天的诗》
【罗伯特•勃莱】
冬天的蚂蚁颤抖的翅膀 等待瘦瘦的冬天结束。 我用缓慢的,呆笨的方式爱你, 几乎不说话,仅有只言片语。
是什么导致我们各自隐藏生活? 一个伤口,风,一个言词,一个起源。 我们有时用一种无助的方式等待, 笨拙地,并非全部也未愈合。
当我们藏起伤口,我们从一个人 退缩到一个带壳的生命。 现在我们触摸到蚂蚁坚硬的胸膛, 那背甲。那沉默的舌头。
这一定是蚂蚁的方式 冬天的蚂蚁的方式,那些 被伤害的并且想生活的人的方式: 呼吸,感知他人,以及等待。
《甜蜜的复仇》
【夏宇】
把你的影子加点盐 腌起来 风乾 老的时后 下酒
《武汉大学第二届“三行诗”大赛第41号作品》
螃蟹在剥我的壳,笔记本在写我。 漫天的我落在枫叶上雪花上。 而你在想我。
虽同为“名作”,这三首诗含金量迥然不同,勃莱的这首爱情诗情真意切真实感人,而后两个因过分俏皮未免失之娱乐化,甚至很难用“诗”来命名它,尤其最后那首所谓的大奖诗,更是令人匪夷所思。很明显,后两位不用说写诗,甚至连写诗伊始的语调都没学会,还是先从对口型开始吧。
面对智性——自如
不管你信也不信,服也不服,现代诗正由抒情、言志向言智阶段转化,因为——生活正变得波澜不惊,因此口语分子创造了一个词——拒绝抒情。实际上言智的最终目的还是抒情,“智慧”对诗歌而言并不是中性词,诗歌中的思和科学发明中的思并不是一码事,科学家的思可独立于社会之外,而诗歌中的思却是附着在真理两侧的。所谓“拒绝抒情”还是一个写作的语气问题,由声色俱厉转化为冷静、客观了,由“热抒情”转化为“冷抒情”了,因此,绝对失去抒情性的言智诗是没有存在价值的。
诗歌的所有主题不外乎真、善、美三个字,若再加一个字,就是思,抒情、说理多为真和善服务,智性多为美和思服务,若前两者让读者去感动,那么后者则侧重感受,因此,挥洒自如、云淡风轻的语气恰到好处。 拿一首有争议的诗为例吧:
《双人床》
【荣荣】
整个晚上 他们一直在那里搭着拼图
起先他们平躺着 保持着铁轨的距离
慢慢地身子移动起来 先是左边然后是右边 我们看到了一双略微参差的筷子
有一会儿他们胶合在一起 一架推进中的火箭 为什么突然熄火?
他们执手而眠的图案 是一只易碎的瓷瓶 而当他从背后把她揽拥 他们成了两条静止的波澜
可总有什么还不妥贴 左边的人儿翻了翻身 接着是右边的
后来他们是两张相背的弓 被睡眠拉得满满的 他们想把自己射向哪儿?
这个图形保持得更久些 直到各自奔波的白天逼近
我们听到了这样的对话: “一个晚上我都睡不踏实 做着分离的梦……” “唉,我爱你总比爱自己要多些……”
有人说,荣荣这首诗是性诗,其实这纯粹风马牛,这首诗虽然谈及了性,但真正的主题却是思,荣荣这首诗提出了很多尖锐问题,比如爱和性是什么关系?能分离存在吗?爱和性哪个更重要?假如必定要放弃一个,究竟该放弃哪个?但荣荣一概没有回答,把皮球踢给了读者。提出问题、揭示问题,但作者退居幕后却不表态,这正是后现代智性诗的神髓所在,有人说尾篇“唉,我爱你总比爱自己要多些……”一句是抒情,其实这并非抒情,而是无奈的自言自语,作者也不知道这么做是对是错,她是在静静聆听读者给出的答案。
(前段时间,有人问我荣荣诗歌写的怎么样,在此简单提一笔,王小妮和荣荣代表了当今女诗人的两极,王小妮代表传统,炼字炼句炉火纯青,荣荣代表后现代,即使将她的诗跟西方后现代女诗人放一起,也丝毫不逊色,我也纳闷,她吸收译诗的能力竟然远远超过了雷平阳、陈先发,你说让男同胞情何以堪?)
面对真理——客观
严格意义上说,中国现代诗是没有哲理诗的,因为中国没有自己的哲学,我们所接触到的哲学,都是西方几十几百年前的老哲学,这些所谓哲理都是西方若干年前发现过的哲理了,好比二次发明独轮车。比如,你能好意思管卞之琳的《断章》、顾城的《一代人》叫作哲理诗吗?就算是,也是幼儿园的1+1=2;至于玄思诗,有价值的也很少,中国的玄学也未得到一代代的继承与发展,即便能从中发掘新学问,还是新瓶装旧酒,更是缺少普遍性。
中国没有哲理诗是中国现有社会体制造成的,目前中国名诗人组合是“书呆子”和“土包子”的组合,“书呆子”代表官方学院派,是有学问有知识却无生命体验和创造性的一族,“土包子”是他们所发掘的没文化的民间诗人,他们认为民间诗人就该没文化,没学养,就该抒情说土话。但“书呆子”和“土包子”呼风唤雨的日子早晚会过去,中国过去没有哲理诗,不等于现在没有,现在没有不等于将来没有,这两个种类都是天生诗歌的敌人,不可能一直这么混沌下去。
中国诗人不会写哲理诗,最主要一个根本原因是不知道哲理诗一种绝对“无我”的诗,它是拒绝写作主体介入的,否则谈不上真理的一般性和客观性。比如臧克家《有的人》,写着写着就成了“歌德体”,老是按耐不住让诗歌当商品的欲望;向海子那样一直想着树立自己高大上形象的诗人,同样写不好哲理诗,诗歌并不是宣传自己的广告语。
哲理诗本就是一种旁若无人的诗,冷静客观的白描才是最佳表达语气,写作者沉浸在最深的寂静里写作,读者也必须同样在寂静中慢慢品味。如,史蒂文斯的《坛子》:
《坛子轶闻》
我把坛子置于田纳西州 它是圆的,立在小山顶。 它使得散乱的荒野 都以此小山为中心。
荒野全都向坛子涌来, 俯伏四周,不再荒野。 坛子圆圆的,在地上 巍然耸立,风采非凡。
它统领四面八方, 这灰色无花纹的坛子 它不孳生鸟雀或树丛, 与田纳西的一切都不同。
坛子是什么?坛子就是道,道本就是一切运行的中心,坛子是圆形的,道也是,所以它无所不包无所不容。一切万物围绕着大道运转,但道视万物为刍狗——它不孳生鸟雀或树丛,它跟万物都不相同。
作者:鹰之
|